(一万字,人快写傻了,透。)
(给张票吧,童邪那一炮,感觉值好多票哇)
(另外,务必看眼“作家的话”)
微风吹过,医院窗台上,芦荟轻微摇曳,并在暖亮日光的关怀下,更加鲜艳、活力、朝气蓬勃。
小麻雀一如既往地做着低空飞行,先从这每天都不断上演着生与死的洁白设施旁经过,然后拉起头部上升,翻越了一栋高楼,继而收翼俯冲一段,再“唰”地将肢体舒展开、举翅滑翔。
于高楼后方迎接着它的光景,是更为辽阔、且容光焕发的繁华都市。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安逸生活,一如既往。
可若是将大地一刀劈开,再顺延着断截面,下行数百米后,人们一定会错愕地发现,地下竟有一座宽阔如巨人遗迹的流水洞穴。
而这片大得能在此之上,再造一座新兴城市的地下空间,已被人为改造。
它与生俱来的潮湿与昏暗,全被保留,但有五尊高大如山的“巨像”,已在它中间一字排开,顶天立地,庄严、低沉、不可冒犯。
它们若是行动,踏平荒野,扫荡战场,都轻而易举。
好在它们全身上下,都被无数山路一样宽长的铁索,给死死束缚着,那些多余的、攀满石壁的铁链,则无一不垂下、沉进仅仅没过它们脚背的积水之中。
空荡荡的洞穴里回响着它们轻微的呼吸,它们原来各个都是鲜活的生命,只不过正在沉睡中。
小麻雀从人们头顶之上、肩膀之间,灵巧地飞梭而过,随后飞快地振动双翼,持续升空,去往远方。
也不知飞翔了多远,它来到了一座后山的上空。
墓园湿气萦绕,刚下完雨,空气清新,又莫名压抑。
少年一身深黑色的长风衣,肃穆地站在千万墓碑中的其中一尊前。
他每周都会来此,见面礼也总是一大束鲜花,来缅怀、悼念故人。
雨已停,一如他终于平定下来的情绪。
他也就抬手合上了黑伞,回收时,顺便抖落伞上雨珠。
然后,他最后一次深情地抚摸碑顶,继而转身爬走近,已经恭候多时的马车。
一架白金房车——白金材质的携房马车的简称。
少年掀开帷幔时,从中隐隐显现的却并非轿厢那本就有限的容纳空间,而是偌大别墅的奢华内景。携房马车,顾名思义。
而他不需要车夫。
“去往‘公寓’。”
因为拉车灵驹天资聪慧,认路,拥有一定数目的器术,还听得懂人话。
灵驹听令行事,不断加快脚步,毫不拖泥带水。
马车的身影,很快也就消失在了墓园之中。
那毫不起眼的墓碑前,最后只留下了满地的白菊花。
以及——
“霍不悔”
“平凡且伟大之人”
诸如此类的几行刻字。
*****
肚子被一拳打穿,触目惊心的血洞里,肉泥脏块不停滴落,血流不止。
唐雪聪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她就下个班,回个家,上级童嘉一,竟已褪去了女性的皮囊,躺在单人沙发里,身为魔物,却维持着人形,一直坐着等她、蹲她。
而后者也的确得手了,魔物专门来暗杀一弱女子,看着多此一举,因此更加轻易。
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濒死之际,唐雪聪自己都满含遗憾地闭上了眼,从没想过能够死里脱生。
而她面容素白地睁开眼时——
映入眼帘的,却是病房那洁净朴素的天花板。
她先是迷惑,然后左顾右盼了下。
单人病房,房间空旷。
右侧是吊针架、卫生间、还有房门,左侧是窗户。
窗帘没拉全,透过间隙,可见台上芦荟。
她试图坐起,手按住腿边,以此撑起身子。
正常行动已无大碍,但意识不免因沉睡太久而朦胧,肢体不免因太久没动而生疏,动作迟缓,反应迟钝。
“咚咚咚”
门被敲了一阵,而后被推开。
护士小姐袅袅婷婷地走进,两手端着一碟午餐。
医院惯例,三餐配送,一顿不少。大不了就是让员工多跑一趟,将那些没人吃的碟盘,回收利用,喂猪养狗。
护士一见由自己负责的病人已苏醒,并痊愈如初,她先是讶异,然后微笑、庆幸,告知的第一句话便是:
“那颗黑莓、那个锁命果救了你的命。”
说完,其鞋跟“嗒嗒嗒嗒”地响。
她一路来到床边,背对窗台,轻捋耳发,半蹲俯身,温柔可人地将午餐落放于膝前的床头柜上。
碟子正好压住一叠报纸,微幅震动,也让纸边那半颗咬过一口的黑莓,轻微晃动。
唐雪聪先是抬起头,呆呆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好奇地低下头,望向那半颗黑莓。
思绪开始运转,虽说死睡了很久,但她并没失忆。
很快,她回想起了两件事。
一件来自那臭不要脸又骚包的麻烦鬼,对她说过的话,其含笑声,开始在耳边回响:
“锁命果。”
“若你受了重伤,只剩下三秒可活的话——吃下它,这三秒会在三天过后,才开始倒计时。”
另一件则是她将死之际——
她面色苍白如一具尸体,敌人已经离开,那时她也同样想起了少年说过的话,想起了那颗黑莓,故在地上拖着肠子、咬着血,艰苦爬行,总算接近时,竭尽全力地伸长手臂,终于从桌上拿下了提包,争分夺秒地翻出了黑莓,再不惜用上最后一口气,咬下半口,吞咽,可疗效还未发作,便晕死了过去。
想到这里,唐雪聪不禁挤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那黑莓,不知该庆幸,还是应该感激。
“先吃东西吧,你昏迷了快一个月啦。”
护士姐姐看出了她心事重重,贴心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左肩,放松放松。
“再读下报纸,相信我,一定没错。”
她继而伸出食指,凑近了下唐雪聪的鼻尖,随后俏皮地收回。
“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不知道哇,王都里发生了好多大事呢!”
护士兴奋地提议着,而敞开房门外,男医师正好推着餐车经过,瞟见她,立即在门前停顿,边冲她回摆着手,边催促这调皮新人,好好工作,医院可不止这一间病房。
“来啦来啦~”
护士被训斥,可可爱爱地冲唐雪聪吐舌、并眨了下眼,随后脚步轻快地、蹦跶着离开,顽皮小鹿一样,最后弯下腰、轻声带上门。
病房又变回了开始的安详宁静。
唐雪聪深呼吸一声,压下那份偏离时代的脱轨感。
接着,调整好心态后,她左手捻起一片果酱面包,右手则从碟子底下抽出了那份折叠着报纸,好奇地拆开,一探究竟。
正反两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反复重播的配图。
唐雪聪对此倒有所听闻,报社好像有那种专门的人士,能以器术将人的一部分记忆复印、抽取出来,继而在术化纸张上,制成像这样的动态插图,当然,也会支付一定的酬金。
她先从正面开始浏览。
首个板块,一如既往讲的是穹顶区的相关消息。
穹顶区理论上其实就是王都的别称,人类首都,也是唯一一片受天罩直接保护的地区。
类似“本月又有xxx名外地居民迁移至王都”,以及“某顶外地区强烈要求当地公会能够效仿首都,立起一面天罩般的防护罩,以此来抵御蛮魔,保卫家园”这类新闻,早就屡见不鲜。
可她手里拿着的这份报纸上印刷的内容却是——
“恐慌扩散!似乎是受‘湮灭事件’的后续影响,本月仅有一百不到的人员,从外地移居至王都。”
配图源于穹洞门外,一紧随人潮而进城的路人的记忆片段节选。
像以往,这类新闻的配图永远是人生地不熟、因此神情麻木的外地人,在洞口前排成好几条长队,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城卫和士兵们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维持秩序,又得避免摔倒、踩踏的惨剧,还必须握好武器,提防蛮魔趁机突袭。
可这回,门前只有一条宽松长队,汹涌长龙变成了慢吞吞的毛毛虫。
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定间距,不至于挤作一团;
卫兵们也能够看清全局,便于第一时间提供帮助,不至于被汹涌人潮淹得气都喘不上来。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罕见一幕。
湮灭事件?唐雪聪不禁起疑,而下一则新闻,更令她大跌眼镜。
“游行不断!王都市民由衷地希望公会能整治好内部,并加牢、加固天罩!”
配图为被迫歇业的馋龙街,长街被五颜六色的人潮所填满,人头攒动。
人们高举着手中木牌,内容无外乎是:
“如果王都都不能保护我,谁还能保护我们?”
“公会的敌人是蛮魔,可魔龙……却来自公会!”
“我轻信了你们的承诺,从外地搬到了这里,却在火光之中…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
“……”
十有八九都和治安相关。
唐雪聪却看得一头雾水。
难道在我住院这段期间,天还能塌了不成?
她清楚天罩的威力,也就更加迫切地想了解情况,故加快速度往下看。
“公会在后山上新修墓园一座,用于安葬、纪念‘湮灭事件’中的死者。”
文段旁有配图两张。
一张是高楼大厦的正中间,特别醒目的一条,不知被何而开垦得一望无际的焦黑隧道。
另一张则是鸟语花香的山上,一片崭新、宁静、且风景优美的墓地。
又是湮灭……唐雪聪心想。
可目前的版面内容里,连“事件”二字都没提到过。
继续阅览。
随后她突地一愣。
只因一张动图。
雨夜,庞大如山的魔龙凶恶地趴在群楼正前方,然后,缩头、深吸,再义无反顾地开炮!
火光直接将城市从中间扫穿。
唐雪聪人都直接给看傻了。
魔物……为什么会在王都里现身??
这样的话,第一则新闻,也就不奇怪了。
她有点慌。
好在下一则新闻,很快便给她打了针定心剂。
“完工在即……!王都即将恢复如初!”
一连串的配图。
无非都是些精英术士们,在英雄“火山”的带领下,将建筑废墟还原成原貌,以生命能量,修补被破坏的生态,等等画面。
而最后一张配图里,“维修队”显然完成了当天任务,火山一如阳光暖男的印象,见人们汇集,聚上来采访,便带头来到新修建筑的正大门前,回身,举臂,弯着眼,龇牙笑,高高地举起“V”的手势;
其爽朗干练的赤红短发,也在夕阳红满天的背景之下,随风飘扬。
周围的工人、术士们纷纷受他热情感染,跟着振举双臂,士气高涨。
可尽管如此——
这还是坏事居多呀?
唐雪聪更加不解。
看护士提议时那喜悦不已的神情,她一度误以为王都里,好事不断。
兴致快无,她噘着嘴,不太高兴地翻到报纸背面。
然后,她震惊了。
下意识抓紧了报纸,眼睛都盯直了,肉眼可见地透出了光亮。
因为映入眼帘的首道消息——
实在是空前绝后……!
“圣子再临!市民、英雄们,都亲眼见证!!”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在意报纸上的一张配图,背都挺直了,脸也凑近了,生怕错过了什么。
两张配图。
一张是“剑”、剑神,在视线聚焦点的最远处,一剑破军时的大场面。
还有一张则是“它”前脚为死者安息完,英雄小队后脚便赶到,“无双”带头冲锋。
可魔龙已死,英雄们可谓白跑一趟。
而亲眼目睹剑的身姿时,他们之中,也有人震惊,有人感动。
可剑似乎不愿理睬他们,默默地向前走动,迈步的同时,自上而下地化作白色颗粒,最后化作蝶群的精灵般,随风而散。
一如“它”几十年前,每次屠宰完蛮魔,最后默默退场那样。
魔龙死无全尸,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那场已经结束了的狂风暴雨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样的——!”
唐雪聪看得心绪激动,“得嘞”地攥拳一挥。
这梦幻到她久久不敢相信,但还是令她惊喜不已。
圣子,无论是剑、火、海,每一位都是世人之偶像,其中就包括了她。
她兴高采烈,兴致大增,继续往下看。
果然,紧随其后的新闻,仍与圣子有关!
“时隔近三十年,公会再次更替垂悬于大厅上方的,圣子‘剑’的挂旗。”
配图上的人还很眼熟。
正是齐定胜来找她索要委托之前,她旁观过,并目睹了其施工全过程的那队工人。
只不过这一回,这支神通广大的小队,只需安好一面旗帜。
每个人都有出力,而隔着图片,都能明显感受到他们干活时有多么的小心谨慎,好像生怕弄脏、玷污了它。
而旗面上所印刷的图像,正是剑神一剑破军时,将光剑一字挥开的画面定格。
剑光在“它”面前,呈一道圆满的半弧挥开。
而这道光弧所反击着的,是无数张开了血盆大口、迎面扑来的亡灵。
在“它”澄明如镜的盔甲上,还隐约反射、映着那魔龙的夭矫身形。
它面对着的,无异于一支军队,还有一头强得爆表的魔龙。
可它仍毅然决然地挥剑——
似要斩断魔与恶,残留在这世间的一切……!
唐雪聪小姑娘一个,都看得热血沸腾,兴奋地咬起下唇,棉花小拳头也握得紧紧的,在面前举着,来回晃动着,暗自为剑,加油助威。
而目光下行,落至下一则新闻上时,她眼神骤凝,高昂的情绪,也篝火一样,像被一盆冷水,给无情浇灭。
“劲爆消息!魔龙真身,竟是王都大名鼎鼎的美人童嘉一!前任总管的交心秘书!”
四张配图。
第一张是开会时,总管在前边说,她站在后边听,抱着文件眨眨眼,乖巧可爱;
第二张则是公会大厅里,午休休息时,童嘉一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画面;
第三张:公寓楼区里,她前脚和少年笑谈握手完,后脚便阴沉着脸,步入走廊,拉开了走廊上,顶楼的直达门。
最后一张——
倾盆大雨下,雷光偶尔照亮公寓外墙,而这栋原本安然无事,谁知下一秒,楼顶突然被魔龙撞破,修长脖颈一段段地伸出,先是弓起脑袋,然后向下喷吐!盛焰之猛烈,一瞬间便铺开、清洗了路面!
而唐雪聪的余光还有扫到,紧随着这一消息的,最后一则新闻,竟是公会的一次内部决定。
“公会开始彻查内部人员,人类社会…应该由人类来掌管……!”
议厅高堂之上,公会会长鹰视狼顾着宣讲完最后一句,双手随即如猛虎手爪般抠住桌面,目光逼人,老脸一沉,正式决定,揪出内鬼!
但唐雪聪之所以会认真到弯腰并把报纸摊开、放腿上,凑近看,只因关于童嘉一的爆料新闻里的,那其中一张配图。
她一度快把脸贴到纸上,但也百分百地看清、确认了,图里和童嘉一说笑完,继而擦肩而过的少年——
正是齐定胜。
那道貌岸然的绿茶是为何而找上门来、暗杀自己的来着……?
她皱眉思索到眼都闭上了,聚精会神地回忆起来。
然后,她慢慢慢慢地把眼睁开,眼前一片流光,一副逐渐变得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好像是为了齐定胜的委托…老人的具体住址,而来的吧……?”
她又看了一遍那张“秘书与少年”的动图,随后,视线上移,重新审阅起,报纸背版的内容。
“圣子再临、魔龙肆虐”……
委托、老人;
童嘉一、齐定胜;
魔龙、圣子……
她就这样越想越深,思绪也深陷泥潭之中。
魔龙前脚找她逼问出公寓地址,后脚便在公寓楼上喷火…
圣子已快三十年没出现,老人发来保护委托,齐定胜领取,没过多久,圣子便在公寓附近…重出江湖……
信息总是连贯的。
“一个陌生人头上有淤青”——“他可能昨晚被人揍了”,也可能“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了解到的真实信息越多,你离真相越近。
而信息量足够庞大、丰满时,你甚至能预知未来。
这未必不是巧合。
但这也实在是太巧了啊……?
巧得让人不禁猜疑。
她似乎摸到了一道线头,而顺着这条长线,她似乎误入了一道谜团、线团之中……
她的面部表情也渐渐变得病态、且痴狂。
眼睛睁得老大,眼瞳都在颤动。
而她在线团之中深入,即将抓住、确认真相之际——
护士晃动着她的肩膀,关切地询问声,也在她耳边渐渐响起:
“……没事吧?”
“……你没事吧?”
唐雪聪呆滞了一两秒,随后瞳孔才开始收缩,继而回过神。
护士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但她抓挠着头发,道歉几句后,随口便糊弄了过去。
护士担忧地离开。
她也把报纸折了回去,放回了床头柜上。
正午,日光温热得人暖洋洋。
半床被子也被其渲染得炽白。
唐雪聪又低头看了眼桌上那颗黑莓,随后抬头望向明媚的窗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面朝午日,她双手抓着面包,啃了一口,微鼓着嘴,咀嚼着,自言自语地问道。
*****
半透明、半暗红的水。
像水龙头没关紧,水流滴滴落下,融入积水中,扩开一道道波纹;
旧的还未去,新的不断来。
积少成多,水位已高,甚至能没过成年人的膝盖;
就像一片在洞穴中天然形成的血色湖泊。
而血水本身便泛发着幽暗的光,死气沉沉,隐隐反射着穴下的密集石刺,还有周遭的嶙峋石壁。
消瘦的身影拖动着黑红的长袍从中经过。
可水面一没被划开,波纹也没扩开,继而涌向两侧;
二则是没有反射出,其身姿和面容。
就好比你回到了家,你邂逅了个红衣美人,你和她无话不谈,可聊着聊着,你无意瞥见其背后的长镜,却只能看见自己的脸,根本看不到她的背影,明明你们还膝着贴膝,面对着面。
而这正是“鬼魂”的特性,会被日光灼伤,但没有影子,也不会和液体产生接触。
血泊之上,似乎高耸着几面连成一线的高墙,将这地下空间前后分隔,一分为二。
可随着鬼魂不断靠近,继而停步于中间那面高墙的“墙脚”前边时——
那一面面高墙,原来是一尊尊巨像。
顶天立地,好像随手一挥,便能砍飞高楼大厦的头;跺一跺脚,便能震得方圆百米,人仰马翻。
而它们正在沉睡,尚未觉醒。
睡颜应该乖巧宁静,可它们的脸庞,各个依然狰狞恐怖。
无法评价其丑陋或英俊,它们哪怕毫无杀气,仍散发着莫大的威严!
只看它们一眼,便不会再忘掉,便一定会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闭上眼时,也会因此而发凉,而战栗,再怎么以意识抵抗,也都摆脱不了。
小孩看了会哭闹;
少年看了会睡不着;
成人看了会想怯逃。
就像人屠浑身是血地步入投降城池里,黎民百姓会纷纷望而生畏、避而远之一样。
鬼魂却平平淡淡地仰望其面容,血红眼底,还满是期待和欣赏。
这尊居中巨像,自上而下,龙角、龙头、巨人身,背上则为龙翼、龙脊、和龙尾,却人类一样攥着拳,双足挺立着,半龙半人,肤色石灰,摸着像铁,却又泛着珠宝般的润滑光泽。
鬼魂如生父似鉴宝师,慈爱地轻抚着它,苍老的手,在其光滑的脚腕上摩挲,一如迟暮枭雄,将希望寄托于茁壮孩儿,盼着后者能实现自己的未竟之事,继而荡平天下……!
正在此时——
“嘎吱——”
洞穴铁门打开,门框边角拂动水面。
来者“啪啪”拍掉手上锈迹,站在阶梯前、通道里、阴暗中。
阴影斜斜地遮住了他上半身,只见他右手叉腰,大衣松垮,站姿优雅,但看不清脸。
他也抬眸望了望那半龙巨人,眼里也没流露出恐惧,反还欣慰。
随后,他视线放平,遥遥地望向鬼魂那模糊、幻动着的背影,轻轻哀叹了下,说:
“看来你又得等个几十半百年了。”
年轻、甚至稚嫩的声音,温文尔雅。
“本来都熬死了老的,可现在……哈,还得熬死那个小的。”
现状实在不容乐观。
而这也直戳鬼魂怒点,一股庞大、却无形的杀气逼出、扩散,他目火汹汹地沉默几秒,而后侧过下脸,不忿地斥责:
“如果那个废物…他见面时就对那老头痛下杀手……脊椎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哪还用重头再来?”
“可事实就是——我们一无所获。”男人叉腰右手往侧方悠然一翻,耸了耸肩,“而且还损兵折将。”
这番话一度令鬼魂杀气爆涨,以他为中心,水面被推平了薄薄一层,堆积在四周。
而这份杀气将要刺伤男人之时,忽然在他鼻尖前,及时地停顿,继而变淡、消散,水面也被“松开”,恢复原貌。
鬼魂一度不悦到咬合肌都顶了顶兜帽,凸显于脸。
可最终他还是背对着男人,面对着巨像,默默低下头,似深思,似无奈。
男人以为这是讨好他的机会,左手指尖抵住心口,右手向外、手心朝上地举出,主动请缨,毛遂自荐:“要动用我么?正常地接近他,正常地和他成为朋友,再正常地、出其不意地夺取脊椎——”
他微微一笑,笑起来有多好看,眼里逼射出的寒意,就有多慑人。
“我一直是最好的人选。”
鬼魂对此却是一声不屑地哼哧,侧过面庞,冷瞥着他,而眼里飘出的那抹亮红,就好像随时都会化身成毒蛇,扑过来,吃人:
“那一炮都没能把他轰成灰,没把他轰得全身只剩下那条脊椎。”
“你一个不过被我包装得无人能敌的人类,你去,你能干嘛?”
意见被驳,男人无话可说,瘪了下嘴,甩放下手。
“更别说,那小子现在时刻都是警惕状态。”
鬼魂的眼神冰冷得像刀,好像能直接抽出来杀人。
“他成天躲在那架房车里,还令灵驹每日每夜都环绕着公会打转。”
“而这正意味着我们前脚出手;”
他“哼——”地长吁一声,呼出气体之严寒,水面都瞬间结了点冰。
“那些天选之人,那些英雄,他们后脚便会赶到。”
男人环抱着双臂,斜靠着墙,无所谓把袖子弄脏,头也偏向一边。
他本来还想提几嘴,可咋巴咋巴嘴,最终还是选择把话都咽回。
英雄们一直都算不上关键,毋庸置疑。
最强的人类,那也始终“只是”人类。
击溃他们,绰绰有余,可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
就算以压倒性优势将英雄们全数歼灭,可他们只要为那姓齐的争取到了时间——
那么齐定胜无论换用哪种神(形)态,风神、火神、山神……那时都无所谓了。
因为齐定胜只要发动了脊椎。
他转手也能将他们全数歼灭。
那条脊椎,那件命器……确实不该在那场雨夜里,落入他手。
“……我们需要的是更周密的计划,以及——更强力的筹码。”鬼魂低头看着水面,积水仅仅没过巨像的脚底,哀沉地说。
他继而皱着眉、抬起头,仰视跟前巨像的沉静脸庞时,眼里的忧愁,也顿时被冲淡不少。
“而它,它们,”他眼瞳血红,正游龙般翻涌着,“都再合适不过。”
“‘五魔卫’。”这同时也是这五尊巨像的正式名称。
“由魔神残骸打底,残肢断臂处再由魔物尸体填充,由此,而打造出来的——‘半魔’。”
“它们没有缺点。”
“而关键时刻——”
说着,他眼底的血红,已烛火般,发光发亮着。
血红光丝,也和通了电一样,从他跟前巨像的足底开始,沿它表皮的细密纹路而幽幽上行,自下而上,一路蔓延,最终去往头部。
他始终仰视着它,双方似乎正在构筑某种连接。
“关键时刻,我还能亲自潜进它们的大脑,操控它们的四肢百骸,表情五官。”
他继而沉下脸,咬牙低吟,声音像由贴死的钢铁摩擦而出,又像是在发毒誓。
“我们绝-不-会再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血红光丝已流通至巨像的眼角下,它仍闭目不醒,却已开始行动,动作势沉如山,右手伸向左肩,再缓缓握紧,抓住了那缠在肩上的一长捆铁链!
“而命器、成功近在咫尺时…!”鬼魂目眦欲裂,直言心声,“我们也一定能牢牢把握住……!!”
同时,巨像也已经粗暴地扯下了铁链,无数钢铁在它手里,竟脆得像枯叶,用力一捏,便粉碎、断裂,坠向湖底。
接着,它缓缓地站直,也睁开了眼;它沉睡已久,眼里却没有半点朦胧;
只有满满当当的、杀戮开始前的冷酷。
微线从两边向中间弥合,其双眼忽然一红一紫地亮起,强光逼人——!
*****
齐定胜之所以会故地重游,因为隶属公会的一家机构,昨夜刚联系了他。
由英雄火山率领的维修队,是由内而外,这样逐步修补整座城市的。
而公寓作为事发地,被魔龙以铁尾拽倒,自然第一个恢复如初。
齐定胜抵达目的地,再掀开帷幔时,楼区空地上,已聚集了不少逝者遗属。
来此无非都是为了遗留房产的事。
每组遗属都有一到两名专员专门来交涉沟通。
现场可谓众生百态。
有人哭哭啼啼,有人震惊不已;
有人难过到伸手阻断听不下去,有人贪财到心急不已地拿起了笔,赶紧签名。
而齐定胜前脚从帷幔后走下,一还算英俊的业务小哥,后脚便在回头环顾时正好发现了他,遥遥地亲和一笑,提着个公文包,小跑着迎了上来。
“您可算来啦。”小哥笑了笑,甚是讨喜。
语毕他正好在齐定胜面前停步,低下头,手伸进包里,纤细手指一一点过文件页的侧面,翻了会,终于找到,两指陷进,捏住,再轻轻抽出,友善地递出。
齐定胜略显茫然地接过。
合同上已经签好了名字:霍不悔。
而根据遗嘱内容,老霍在公寓的这套房子,已正式转移至他名下。
他从曾经的破旧出租屋,到如今得到一套市中心的房屋,只差一步,那便是接过这张纸。
而车子有了,房子现在也有了。
这无疑是人生赢家的剧本。
可齐定胜反而感到了些不适。
赠礼讲一个有来有往。
而老霍交给他的,已经够多。
白金房车、十万金币、圣子之脊……乃至一次老霍牺牲自己,而换来给他的,“活下去”的机会。
这其中有一大半,他得到时还勉强能心安理得,委托协议本就差不多是这么定好了的。
可就连老霍老年一个人居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眼下都还即将转交给他…
他似乎被倾注、寄托了所有……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配得上。
每每在他扪心自问的时候。
“这套公寓…真的……到我名下了么?”于是,齐定胜稍显迟疑地、多余地询问了遍。
“遗嘱是这么写哒。”小哥举起白白嫩嫩的手,手指冲面前斜下方、少年手上的那份合同点了点,继而补充,“霍先生自愿将它转让给你。”
“可我怎么都用不到啊……”确认无误,齐定胜反倒苦恼地抠了抠头顶,十分为难。
当下,他脊椎在身,而他的身份信息对于那些藏在暗处、觊觎脊椎的敌人来说,不同于以往,这任圣子是谁,魔那一方,全都知道,相当于明着牌打。
因此,他不能拥有固定住所,由灵驹护航的房车,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又能保命,又能保密。
“租或卖,任您处置。”小哥双臂于身前交叉呈“V”,微鞠躬了下,谦逊地笑,“您的房产,您做主。”
这该如何是好啊……
齐定胜苦恼地“啊—嘶……”一声,咬着下唇,陷入了沉思,怎么都摇摆不定。
小哥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等着等着,他突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指身蹭蹭鼻尖,无声地低头笑笑,随后主动起了个新话题,顺便为客户做决定,留片缓冲区:
“说起来……您一定了解过霍先生的过往吧?”
“啊?”齐定胜听闻,有点惊慌,下意识以为和脊椎有关。
“哈——我相信您一定有所耳闻的,关于他以前的一些趣闻。”
“你说。”齐定胜洗耳恭听。
小哥得到许可,点了下头,也就继续侃了下去:
“他晚年……鳏寡孤独。可每次开展居民统计时,调查员询问他家中情况,他总会自信满满地说家里有两个人住,他,还有他最最最最可爱的妻子。”
“继续。”齐定胜眼色都认真起来。
小哥以为是自己讲得不错,便继续往下聊:
“可实际情况是——住进公寓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而且他还总是强调;”
他深吸半口,随后抬起头,点下,冲齐定胜轻声一笑,
“强调说——这套房子,是他为武小姐,而准备的礼物。”
小哥本以为,这段往事,应该能给齐先生带来些兴致。
可齐定胜听完,愣是沉默了好久。
这事儿搁别人,听完十有八九会感到阴森或者诡异。
可齐定胜是知道“真相”的啊。
知道老霍和武姐之间的过往。
更清楚老霍在聊起后者时,神色会变得多么忧怆。
那是份只有穿越时间,才弥补得了的遗憾。
无敌如脊椎,都做不到、无法挽回。
小哥以为自己搞砸了,苦笑着呼唤了几声“齐先生”,齐定胜这才回过神来。
“您,做好决定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刚才那番话,没带去兴致,还招来了反感。
齐定胜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抬眸时,眼神不再迷茫,相反,清澈见底:
“我决定了。”
小哥连忙松了口气,当即按胸、深鞠躬,恭敬地表示:“无论您是租,或卖,机构都会好好为您打理的。”
能达成合作就好。小哥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少年的答复,直接令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就这样吧。”
齐定胜慢条斯理地将合同折好,放入怀侧,继而补充:
“这套房子,放置在这就好。”
“啊……?”小哥没想通,懵圈了。
“那些繁琐费用,我每个月都会按时缴纳的。”齐定胜却已下定决心,不再纠结于租或卖,转而开始提要求,嘱咐起事项,“保持干净整洁,然后,不要让外人胡乱住进去就行,小偷、流浪汉、不法人士什么的。”
“这样就好……?”小哥还想争取。若能合作,少年必占大头,稳赚不赔,都不会亏。
“这样就好。”齐定胜却再度强调,毫不迟疑。
没什么好说的。
小哥对于老霍,还是了解得太少。
但齐定胜十分明确一点,那就是——
既然这是份苦等了多年的礼物。
那么,在它被所等之人亲手拆开以前。
他微笑着和小哥告别,转身去往马车时,眼、脸已经拉下,变得冰冷。
“谁都不许碰。”
他在心里笃定着。
而小哥本来还想挽留,要吃饭的嘛。
可不知是眼花,还是少年的器术所致。
在少年背对着他,离开、向前走动时——
他确实好像有看见银白色的光,从其后颈附近、皮肤之下的大小血管里流经而过,继而下行,去往……
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