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霍不悔死去,还剩下一天半
老人家一早起来,便咳嗽个不停。
明明一直有吃饱睡好,肺却像是漏了气。
拿手帕擦拭,竟还留下了血迹。
反观齐定胜,两天未眠,可在提神丸的帮助下,生龙活虎,精神饱满。
“没事吧?”他推轮椅把老人带到客厅,略担心。
“不太好……”霍不悔声音沙哑得像从石头上磨出来的一样。
“那——今天就待在家里吧?”齐定胜抓着轮椅推手,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的眼睛,笑问。
“嗯……”霍不悔外虚里弱地点点头。
有病治病。
齐定胜深知委托为三天内全方位保障雇主的人身安全,其中当然包括了病发至死。
可药吃了,热水也没少喝,病情仍不见好转。
声嘶力竭般的咳嗽声在客厅里回响。
清晨,鸟儿纷纷飞落,想歇脚,可很快便被震得振翅离去。
齐定胜听着闹心看得伤心,皱眉深思后,从怀里掏出钱袋,翻开,拎出鸟笼,放出“学舌鸟”,准备让它帮自己传话,摇点看病的过来:
“我帮你叫个上门医生。”
这应该不算违反委托要求。
可霍不悔抗拒之强烈,咳嗽咳得背都挺不直了,还是颤抖地伸出手掌,进行制止:“别,千万别这么做……”
齐定胜微微皱眉,晃了下头,感到不解。
霍不悔则竖起了两根手指,重说了遍委托的额外要求,每提一项,收起一根: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份委托;”
“不能放你我之外的任何人进门。”
这真的十分简单,就是执行起来,要忍受几天寂寞。
“可……”齐定胜却陷入了迟疑,“你知道的,我没法……漠视不管。”
他的想法是治病也算委托的一部分。
然而霍不悔另有忌惮:
“我可以死,但有的险……我不能冒。”
他掩嘴干咳两声,再固执地看向少年。
“其实从你接下委托,并到达我家的那刻起……死或生,你只剩这俩结局。”
说着,他似乎联想到了最坏最不妙的情况,眉头一寸寸皱紧。
“我们的敌人……最好永远都不会找上门来,而他们一旦现身……你能做的除了尽力保全你我,便是向公会,乃至王室……求助。”
齐定胜人都听懵了;得怎样的敌人造成怎样的情况才需要王室出手?他迷茫地摊开双手,寻求解答。
“千万谨记……”霍不悔却有意绕开,下意识地抓紧两边扶手,像要起身,像要抗争。
“强大的敌人……叫人敬畏;而强大,还‘阴险’的敌人——”
他偏过头,端正面庞,眼里一份浓郁的警惕:
“叫人畏惧。”
可我到现在为止都没察觉到一丝危险啊?齐定胜满心疑惑。
“你看上去……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啊?”他囧眉疑问,老霍的神情根本不像在故弄玄虚,“敌人就算要来……他们为何而来?”
霍不悔无言,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随后,他真假参半地笑说:“为了我这儿的一件……无价之宝?”
听着像是在开玩笑。
又像在用委婉的语气,陈述一件事实。
齐定胜耸了耸肩,对此,不再深究。他还自退一步的妥协了,不再执着于打破那些早就定好的要求,舞了舞手说:“我会遵守你的要求。”
但学舌鸟最终还是被派了出去,医生正在路上。
并非齐定胜言而无信,而是他灵光一现,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遵守要求,还能治病救人。
“咚咚咚”
敲门声如期而至,霍不悔本在闭目养神,扭头看了眼正在清洁卫生的少年。
“咚咚咚”
而敲门声二度响起时——
“来了来了。”齐定胜已经撸着袖子过来开门。
可将挂着保险链的房门拉开一道缝——
来者却并非预想中的医生。
“您好……”对方态度拘谨,声音柔软如糖。
齐定胜也怔了一下,诧异得像在贫民窟看见了王女。
黑白职装,完美脸蛋,快爆出的胸,超肥美的腿,一对金银圆环,在其耳边闪烁晃动。
来者正是王都大名鼎鼎的单身美人。
童嘉一?
齐定胜十分的疑惑,左眉高挑。
她怎么会来这?
难不成总管秘书,闲时还兼职救死扶伤?
“你……”他委婉地试探,“是医生??”
“医生?”童嘉一有些出乎意料,眨了眨眼。
“那你来这干嘛?”齐定胜更觉奇怪。
“我刚搬来啊。”童嘉一指了下侧方走廊,随后,似乎感到了难为情,低头翻弄起手指,“就想着……认识认识街坊邻居嘛。”
这要把童嘉一换作她人,这反应可爱得能让人心动。
然而钢铁直男齐定胜,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
可你不是医生的话。
谁管你是从哪搬到哪的啊?
“所以说,你不是来看病的咯?”神游一会后,他转回眼珠子,正视起对方,单刀直入地问。
“是(啊)……”童嘉一不明所以,茫然回答。
她其实就是来混个脸熟的。
可谁知话都没说完,少年已经换上核善笑容,一句简短、冰冷的“再见”过后,大门“砰”地一声,就这么在她面前重重摔上了。
震得茫然无措的她,刘海都被掀飞。
她高耸着肩,许久才冷静下来。
“什么嘛!”紧接着,她理所当然地,气得跺脚,高跟鞋一阵阵地响。
亏我还想到你家坐一坐呢……
她有些憋屈。
算了!
打心底的抱怨几句以后,她卷发一甩,扭头便走。
客厅里,齐定胜并未远离房门,而是贴耳偷听。
“女护士?”霍不悔好奇,以为他已完事儿。
“闲杂人等罢了。”少年侧过身子,耸了耸肩。
他偷听是怕童嘉一发脾气,索性赖着不走了。
而正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齐定胜不安地回头望向老人:“她不会真的折返回来了吧?”
霍不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而后,悄然后仰,闭目养神。
“与我无瓜”,这货脸上赫然写着这串文字。
这也一下子把齐定胜逼急了,他边骂边拉下门把手:“我可不想下达逐客……!”
可开门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白大褂。
还好齐定胜反应及时,就是舌头有些打结,话锋就这么生硬地转变,愣是把原本那个“令”字迅速换成了“您”字,并微笑问好:“令你你你你……您好。”
而医生不仅外表英俊,心胸也宽广,低头笑着推了下眼镜后,主动友好地伸出手:“您好,我是受您学舌鸟的传话,上门就诊的医生。”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名医专有的自信和善意。
齐定胜低头盯着他纤美的手看了会,随后微笑着上前,和他友好相握,容光满面:“幸会。”
名医因而低头笑笑,气度谦逊。可他并不知道的是,绿色的十字架刻印,正在少年手背上勾勒、汇成,因为俩人刚发生了“接触”。
他还想客套一下:“您真客……”
可齐定胜已经偷到能力,自然是拔x无情,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后退、关门一气呵成,这回连句再见都没留,话也没让人说完。
“砰!”
上门拜访的,无论是童嘉一,还是名医,最后竟都一样的结局。
门已无情摔上。
名医下意识闭上的眼,这才睁开。
而眼前大门关得有多牢实,现实就有多冰冷。
冷的果然还是人心吗?
名医不禁心想。
被这样冒犯,他自然杵在了原地,且满心都是突兀。
他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的器术在救死扶伤这块,可谓天才中的鬼才。
而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活在病人的喜极而泣声中,及其家人的赞美声里。
如今被这样无礼、甚至粗暴的对待……
什么情况?他竟然……还有些兴奋??
“我太蓝了……”
齐定胜双手把头发往上捋,一边回屋,一边抱怨。
他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其实就是偷。
把人堵门外,偷其能力,既不违规,还能治病。
而代价无非是……他得承受些埋怨。
*****
“预报!预报!明晚将有暴雨!出行请注意安全!”
鹦鹉落在浴室窗前,翻着白眼,啊呜啊呜叫唤几声后,又扑腾扑腾地飞走,去往下一家。
飞声远去,窗后水声,自然恢复清晰。
时间已晚,齐定胜正在帮老头子搓澡,卷着裤腿、袖口,头上系着浴巾。
他边干活边哼着前世的流行歌,霍不悔听不太懂,眉毛一抖一抖的。
“你可算愿意让我帮忙了啊?”齐定胜欣慰调侃,满手泡泡,浴巾不小心滑落,被他半空抓住,于肩上一披,“不容易不容易。”
“我不久前刚治好病……”霍不悔幽幽解释,“而且,有一样东西,我觉得是时候给你看一下了。”
“不能是‘这儿’吧?”齐定胜左手直接越过老霍肩膀,直指他两腿之间。
霍不悔难为情地连连抓过浴巾,盖好,围紧,罕见的有些紧张。
“当然不是这儿了……”
“明天再给我看吧。”齐定胜随即收起那不正经的态度,咧嘴笑笑,看得挺开,“委托刚好也在明天结束不是么?”
“……嗯。”霍不悔点点头,弓起后背。
少年则继续帮其搓背,哼哧哼哧地用力。
而他的笑容,也随着澡巾在其背上下行,而渐渐凝固。
他有尽力移开视线,可还是像受到牵引一样,汇集到老人的脊背里。
那是面枯木般的后背,褶皱、痘痘、死皮、血点、伤疤……大杂烩。
很脏,但在情理之中。老人毕竟年事已高,而在这之前,清洁自身,想来只能自己一个人来,而他喝粥时连碗都端不稳。
当然,最为抢眼的,还是他脊背沟壑中,那条被些许皮肉覆盖着的,格外皓白的外附脊椎。
一条如白瓷般纯净无瑕的脊椎。
如同盔甲的支起点,作用是将各个部位紧密相连。
齐定胜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同款,还见过不少次,可一时间,又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也罢。
他很快便放弃了深究。
说不定老人得靠这个,才能挺直背呢?
这般思索完,他继续哼起了不属于这世界的歌。
生活安逸。
夜深人静——
摇曳烛光旁,霍不悔可算在少年帮助下,吃力地爬上了床。
齐定胜一如既往地搬来把椅子坐着,在床旁忠实护卫般守着。
而老人的酣睡声很快响起,在他还想询问那条脊椎到底干什么用的的时候。
毕竟大病初愈嘛,沾枕头就睡,很正常。
提神丸离失效还有一天,委托距离完成,也只剩一天。
他双手作枕,回过头侧过脸,瞧了两眼窗外夜色,月圆夜美。
就在此时,轻盈的梦话,于老人方向传来:
“武凄……”
齐定胜诧异地回过头,老人正像犯了错,内心悔过的孩子一样,紧揪着被子,久久不放。
谁说的来着?梦话多多少少,会和一个人惦记着的事,有所关联。
长久沉默后,半梦半醒的霍不悔,继而轻声补充了句:“对不起……”
齐定胜先是意外,而后,一声叹息后,苦笑着闭上眼,摇摇头。
那番首先不是周树人说的话,怎么讲的来着?
很多人徒有肉体苟活到现在,灵魂,却永远滞留在了过去。
显然,老人正是其中之一。
可悲。
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