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宁!”
身后传来呼唤的声音,徐雅宁停下脚步,回头张望。她的身后是一条漆黑甬长的通道,深不见底。
“回来!”有个回声一样的幽幽的声音从通道里传出来。徐雅宁掉转头跑了起来。她看不见前方,看不见脚下,在一片茫然中漫无目的地跑着。身后如鬼火一般闪烁的灯光一直在追赶着她,她不敢回头,感觉那火苗变换成了利爪就要一把将她抓住。忽然,有个婴儿的哭声刺破了黑暗,像是清脆的汽笛声震的她心惊肉跳,她脚下一个不稳,一下掉进了深深的地穴中。
强烈的失重感,让徐雅宁忽的一下就醒来了。她大睁着眼睛,听着如重锤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天还没有完全亮,微弱的晨曦穿不透厚重的窗帘,只淡淡地为它涂上一层灰粉色。这才是现实,刚才那个是梦境,徐雅宁渐渐的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十年来,每一个清晨她都是穿越了黑暗的噩梦纠缠醒来。有时是漫天的迷雾,有时是嶙峋的森林,有时是滔天的雨水,有时是逼仄的暗室,而她总在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这么多年,每当徐雅宁回想起当初逃跑的那个雨夜,她都会想出一万个让她不能脱生的可能。她不敢想象,万一其中有一点点成了真,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徐雅宁静静的躺了几分钟,她看了一眼时间,刚刚6点,她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起身了。她轻轻推开小亮卧室的门,看见小亮正沉沉的睡着,平和的呼吸带动着孩子的小胸膛一起一伏。徐雅宁倚在门框上,看着小亮睡梦中脸,目光里又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云。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小亮长的越来越像雷浩生了。尤其是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嘴角偶然弯出的弧度,眼睛不经意的扫过某个东西时的眼神……雷浩生的影子在他身上越来越明晰。有时徐雅宁会觉得,那是死后的雷浩生的阴魂寄生在小亮身上。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
徐雅宁初次发现这个情况时,小亮还只有五岁。那时的他们还处于居无定所、常常漂泊的状态。小亮不愿和他新认识的邻居小朋友分离,一边哭闹一边伸手拍打着徐雅宁。就是那一刻,小亮稚嫩的小声音里极尽所能的透着愤怒,大声叫嚷着不要走,凶巴巴的眼神泪汪汪的瞪着徐雅宁。在那眼神里,徐雅宁忽然发现某种熟悉的感觉袭来,她当时一个心惊,第一次打了小亮一巴掌。
从那之后,小亮身上越来越多让她心惊胆战又深恶痛绝的迹象显现出来。徐雅宁发现自己开始害怕这个孩子。她也曾努力的从小亮身上寻找玉琴嫂的踪影,但……
徐雅宁走近小亮的床边,在他身旁跪了下来。她凑近了静静地端详着小亮的脸,感觉到温柔的鼻息扑打在她脸上。他们长得是多么相像啊!十年来,徐雅宁每一个努力要将过去噩梦般的日子赶出记忆的尝试,都在看见小亮这张脸后被击溃的毫无还手之力。那些日子从没离开过她,她也从未逃出那生活,现在的一切才是梦境,她还在那泥泞里挣扎……
小亮的额头上粘着一缕头发,徐雅宁轻轻地为他拨开了。雷浩生从不相信小亮是他的儿子。哼!徐雅宁想起雷浩生生前总是因为怀疑小亮是玉琴嫂和别的男人的野种而不停的暴打折磨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你不是想要儿子吗?你儿子就在你身边,你却狗眼不识,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这个禽兽,天生不配有儿子!
忽然,徐雅宁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缓缓移向小亮的脖颈。小亮还是那样安静的熟睡着,全然没有知觉。徐雅宁看见自己双手狰狞嶙峋,就像是童话故事里凶恶巫婆那肮脏恐怖的尖爪,就要紧紧扼住小亮的喉咙。
“从今后你就是他的亲娘!”十年来,玉琴嫂的声音从未从徐雅宁的脑海里退去,却变得越加凄厉。那不是嘱托而是诅咒,徐雅宁常常这样想。
“妈?”小亮忽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徐雅宁。
“嘘,再睡会儿,妈去给你做早饭。”徐雅宁轻声说着,顺势给小亮提了提被子。
“哦”小亮像是条件反射般应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徐雅宁幽幽地出了一口气,双手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抓了两下。
“把牛奶喝完。”徐雅宁一边收拾着灶台,一边头也没回的说。
小亮看着徐雅宁的背影嘟了嘟嘴,每次他都怀疑妈妈的后脑是不是还长着一双眼睛。他端起杯子把里面剩下的一点杯底一饮而尽。
“午饭晚饭都在包叔那吃,放学别乱跑,赶紧吃完饭回来写作业。我可是会向包叔对证的哦。”徐雅宁一边给小亮调整好书包,一边叮嘱着他。
“知道了!”小亮看了看妈妈正俯视着自己的眼神,他有些怕妈妈,而且是越来越怕她了,他觉得妈妈总是很严厉,不像二皮的妈妈。
二皮是小亮的好同学、好哥们,“我妈妈是个糊涂虫,每次都得我照顾她。”二皮总是这样说他的妈妈,还会把他妈妈总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的糗事说给他们听,这些故事总是以“我妈妈带我去哪哪哪玩的时候”开头,说的时候二皮满脸满眼都是笑意。
妈妈很少带他出去玩,小亮心想。在他的记忆里,搬家便是他们的旅行。她的妈妈总是心事重重,但从来不和小亮说为什么,小亮懂事后也从来也不问——学会闭嘴,是他这么多年和妈妈相处总结出的生存之道。
“哦,今天我可以晚回来一小会儿吗?我答应包叔今天放学后教妞妞认字的。”小亮出门又返了回来。
其实他大可不必和徐雅宁说的,因为他即便是晚回家一阵子,徐雅宁也不知道。新店开张后,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每天回来小亮基本都睡觉了。但,怎么说呢?小亮可不愿违逆妈妈。“单身妈妈很辛苦,这个我懂的”小亮曾这样对二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