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三年夏夜,天雷震怒,大雨漂泼。
楚国北疆武安城外五里之地,有座土地庙,修建年月已不可考,但随着诸侯国之间经年混战,已是破落,用泥塑的土地神像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能从饱经磨难的庙匾上,能看出土地庙这三个斑驳大字。
武安城,作为楚国北疆重镇,在三个月前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楚国以这里为决战场,将秦齐联军大败,宣告了又一次胜利。
经过三个月的平复,武安城逐渐恢复了曾经的喧闹,仿佛战火和死亡未曾降临。
破败的土地庙,曾是乞丐的聚集地,但经过战火的洗礼,这里已不见往日的喧嚣,只是在庙后的荒地上,多出了二十多座土坟,在每座土坟之前,皆立有一块木制的墓碑,其上刻下了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名字,并用石炭勾描染黑,只是在大雨的冲刷下,花费的功夫都被白费。
今夜的乌云盖天,将星光彻底掩盖,不漏一丝光辉,蓬勃的大雨如倾倒一般,再加上怒号的风和雷霆的震怒,一如世界末日。
土地庙的大门洞开,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躺在干草堆上,望着外面的黑幕和电光,正在怔怔出神,他的嘴中还念叨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诗词在他的嘴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战争的残酷一幕幕在他的脑中闪过,而熟悉的人也一个个在箭雨中倒下。
“但我的家不在这里啊,我又该如何回家呢?”
良久之后,他叹息一声,发出无尽的唏嘘。
他叫洛天,破庙是他的初生地,亦是他的成长之地,而庙后埋藏着的那些人,全是他的衣食‘父母’,他们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于庙前收养了他,对于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可怜命运,他们唤他叫做怜生。
只是他自己始终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洛天。
一声雷鸣过后,先是马嘶声突兀地传来,随后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向着破庙冲来。
骑在马上的女子见到破庙后便翻身下马,她用手中之剑刺伤马身,让它继续狂飙而出,而她自己则快速进入庙中,寻找藏身之处。
一阵惊雷闪过,照亮了破旧的庙堂,不仅让洛天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也让惊慌的女子瞄到了地上的洛天。
“谁?”
一声娇喝带着颤音,女子用剑指着洛天,但她双手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这话本应是我问你,你闯入我家里,还问我是谁,还真是有趣。”
洛天的声音显得稚嫩,但话中之意却平静若水。
又一道惊雷乍亮,让持剑女子看清了洛天的容貌,见其只是一个孩子,便将剑收起,略带歉意的说道:“我无意擅闯,只是事态紧急,还请你不要见怪。”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扰乱了夜晚,他们亦是朝着破庙而来。
眼看追兵即至,女子脸色煞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洛天的声音适时响起:
“庙后有座枯井,离井口一丈深的井壁处,有前人为躲避战乱开凿出的密室。”
道了一声多谢,女子便急忙向后堂枯井而去。
马蹄声渐近,是一群身着黑衣的骑兵,他们没有穿戴铠甲,但却整齐划一,一看就出自军旅。他们见这荒郊野外有处破庙,带队的头领便勒马喊停,随即他翻身下马,待寻找到还未被雨水冲刷的马蹄印后,他再次上马,吩咐一名手下留下搜寻一番后,便率众继续向前追去。
那人应‘喏’,待目送头领率众离开后,他直接御马入了庙院,一边嘟囔着‘鬼天气’,一边下马步入破庙之中。
惊雷再次闪过,那人瞬息拔出长刀指向躺在地上的洛天喝道:“哪来的乞丐,快说,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进来。”
“女人没看到,只看到一个持刀的莽汉。”洛天的声音不大,却满是不屑和轻蔑。
“哼,还真是狂妄,既然没看到,那你就去死吧。”
长刀快速斩落,直指洛天的脖颈,只是面临死亡,他却并未恐惧,甚至不退反进,直接翻滚来到莽汉的脚下,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断剑。
剑锋闪过,血光四射,谁也想不到一个年幼的乞丐小子,却冷酷非常。
莽汉的长刀劈空,他惊愕地低头看着刺穿自己的乞丐,满是不可思议。
恰在这时,又一道雷光闪现,他临死前看清乞丐的眼睛,只觉其内满是沉寂,毫无一丝波澜。
洛天敏捷的抽身而退,没有被莽汉的尸体砸中,他快速地翻身而起,皱着眉头望向骑兵离开的方向。
受伤的马没有主人驾驭,很快便被骑兵追上,领头的汉子看到马身上的剑伤立马喝令所部,原路返回。
雨下的更大了,雷霆也一道强过一道。
“真是十年未遇的鬼天气。”暗骂一句,洛天将莽汉扛起扔入枯井,并将他所骑之马牵出庙院,向骑兵来时的方向驱赶。
待他重回庙中,将莽汉的血迹擦拭干净,已经远去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十数骑兵重回破庙,头领的汉子一声爆喝‘给我搜’,随即便率众下马而入。
庙堂里的洛天,持断剑而立,他的年岁尚小,身体还未长成,再加上身材瘦弱,持在手中的断剑与他之间,竟然相得益彰。
头领带队走入庙堂,在雷光的映照下,他看清了洛天,也看到了他手中的断剑。
手握腰间刀柄,头领冷声问道:“是否看到一名女子进入?”
“没有。”洛天的回答同样冰冷,头领听后皱起了眉头。
“那是否看到一个男人进入?”
“看到了,但他搜查了整个破庙后便驾马离开了。”
“你撒谎,明明他的气息在此中断,从未离去。”头领一声爆喝,使人震耳发聩。
谎言被拆穿,洛天眉头紧皱,而他握剑的手也紧了三分。
就在此时,又一道雷光亮起,原本庙中空空如也的神龛中,却突现显现出一名邋遢的中年汉子,他大不敬地盘腿坐在原属于土地像的神台上,拿着葫芦向嘴中灌酒。
“谁在那里?”
一众骑兵纷纷拔刀,直指神台上的邋遢汉子。
“哈哈哈,你这话问的真是可笑,不经我主人发话,你们齐国骑兵就擅入我楚国疆域,现在反倒问我是谁。”
骑兵头领皱着眉头问道:“你主人是?”
“在我楚国疆域,我的主人当然就是楚帝啊。”
邋遢男子的言语,却比雷霆更为震惊,众骑兵倒吸一口凉气。
“既以被识破,那就别无退路,给我杀了他。”虽然内心一片冰凉,但骑兵头领还是打算挣扎一番。
一声令下,一众人霎时杀向神龛。
“不自量力。”一声蔑笑,未见邋遢男子有任何动作,他的面前却凝聚出十七根冰针,冰针细小若无,但却杀机弥漫。
冰针飞出,包括骑兵头领在内的十七人,俱数被刺穿心脏而亡,而冰针所过之处,刺穿的伤口也被冰针冻结,未有一丝鲜血落下。
前一秒还杀气斐然的十七人,转瞬便俱数倒下,他们的面容僵硬,却仍显杀气冲天。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洛天愣住了,他的内心惊恐万分。
面对一众骑兵,他没有惧怕,因为他觉得自己尚可一战,但是面对强大如斯的邋遢男子,他畏惧了,因为他连此人是如何出手的,都尚不清楚。
似乎是感受到了洛天的恐惧,邋遢男子离开前说道:“你很好,只是出生卑贱,若是你能修至七魄境,便可来郢都找我,我会为你引荐入天鹰卫。”
一本薄卷和一枚玉牌飘至洛天的身前,他伸手接住,再望向神龛,却再也没有邋遢男子的身影,他收拾好神情,再去到后堂枯井中查看,也没能再见到女子的身影,想来是被那邋遢男子带走了。
回到庙中,看着一地黑衣死尸,洛天很是无奈,他只得费力地扛起他们,一一丢入枯井之中,好在这间破庙,平日间没有行人来往,而今夜暴雨,井中已蓄有井水,倒不怕被人轻易发现。
洛天做完这一切已是清晨,不仅太阳升起,就连乌云也是散尽,只有庙前凌乱的马蹄印能够证明,这间破庙在昨夜几经杀伐。
将湿透的衣裳扭干,晒在庙院的衣绳上,洛天赤裸着身子躺在庙堂里的干草堆上,他欣喜地打开了邋遢男子给他的无名薄册,只见书中第一页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月,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