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雨洗礼的的陵墓园空气格外清新,柳絮素,鸟雀调,陵雪色,一汀寒烟抱新春。
春日的暖阳映得陵墓园半边金黄,伴随着白玉兰那若有若无的清香,康熙静静地站在玄武石雕砌的陵墓之前,玄武石折射着熠熠金光,正好映射在他全身,犹如为他那鹅黄色的龙袍覆上一层金光。柳树随风舞动,柳絮熙熙攘攘地纷飞在他那乌黑的发丝上,犹如几点霜雪拍打在发。
他身上的高贵儒雅的气质。那风华中透着贵气,贵气中有着令人不敢亵渎的风骨。
他的眼神确是飘渺幽怨的,思绪好像也已经飘得好远好远。
他想起和赫舍里欣虹的新婚之夜,那夜凤冠霞帔之下的她真的很美,美如潭花山涧云,轻盈灵动,浩气清英,与花中洁者水仙并立,不但未逊色,反更显瑶台空灵。
夜色如水,明月当空,柔和的光晕透过牡丹屏风,琉璃宫灯之下,她广袖垂地,静静地看着他,绯色光晖映在脸颊上显得格外美艳。数盏烛台随着风摇曳,她的影子在喜房内拉了好长好长,可却是那样孤寂。
一阵清风袭来,吹得她凤冠两侧的流苏晃动交错,衣袂飞舞飘扬,显得出尘脱俗。绝美的容颜被几缕吊坠挡住,美得凄艳入骨。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她那细长的眉,浓黑的眼眸,樱红的嘴唇,可烛光下她脸上的表情,却隐隐带着股冷意。
他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慌乱,想她心中必然害怕,可即便害怕也一幅镇定模样,身体僵硬着是抗拒的意思,手上却没有半分挣扎,强装得温柔顺从,却不知真正的温柔顺从不是镇定接受。身为一朝之君,他见过的女子虽不多也不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由表及里产生巨大矛盾的姑娘,吻上她的唇时,也是大大地睁着双眼。那是双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时尤其地黑。然后,他看见这双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雾。他离开她,手指却像是有意识地抚上她的眼,触到一丝水泽,她哭了。他以为她只是不习惯,他以为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自己完全交给一个男人,可这只是他以为。
她诞下麟儿时,在宫殿之上,他正春风满面的宴请文武百官,此时他似乎觉得他就是世上最得意之人。
却没料李公公急冲冲的赶来在他耳边私语道皇后跟着北冥盛跑了,听到此他愤恨的捏碎了玉龙杯,滚烫的酒水顺着他的手掌溢出,却丝毫没有感受,只有欣虹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从她嫁给他起,他便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的妻子,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即使她嫁给他是因为政治联姻,没有那所谓的“爱”,他们也能共度一生,毕竟她身上背负的是整个赫舍里家族的荣耀,这是他父亲靖王的遗愿,她会遵守的。
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是那样安心的待在他身边,即使是靖王临终之前,她也都丝毫没有动摇过。
他一直在期许着,他能为了她做些什么,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他日日夜夜都在等她来告诉他答案,他不是没有努力,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为何她却跟着别的男人走了,让他落得如此境地。他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难道这其中另有情由,可是无论如何,她不该这样,她可是他的妻子。那一瞬间,他的不甘,他的怨恨,他的隐忍像是瞬间被逼了出来。只感觉滚烫的心正熊熊的燃烧着仿佛有一把火要将这所有的回忆都烧成灰烬。他发誓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烈的代价。带着这样的怨恨疾步走了出去。
十八年后,叶赫王府一个偏僻的庄园内,宫灯在风雨中飘摇,烛火曳曳生光。因为纳兰谨萱密报叶赫飘雪已经回来了,但是她行踪诡秘,并未住在府邸,而是住在荒废了的一个庄园内,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心里犹疑重重,便来到这里瞧瞧,快进门时,康熙透过窗口的缝隙,看到了一个仙姿焕发的女人,星光如发亮的轻纱披覆在她的身上,秀美的脸颊勾勒出悦目的弧线,长睫毛的暗影下,清澈友善的双眸含着浅浅的笑意,原是他多年未见的欣虹,……霎时一震,纳兰明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轻风一吹,他觉得脸上凉凉的,那重量仿佛流经了血液渗透到心里去了。
他皱着眉,声音低沉道:“她……竟然还活着”
欣虹在飘雪穿上嫁衣离开房门的那瞬间便察觉到了他,她的面色冰凉,心中那淡淡地感伤以及突然间的心悸,让她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慢慢走到了房内,手轻轻抚上她那微微凌乱的发丝,“放手!”
他对于她的冷漠不过一笑置之,眼前似乎还闪烁着当年她嫁给他的情景。那时,她心里是不是就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可为何还依然接受了圣旨,为何如期行了婚礼,进了洞房,在他眼中,她只是欺骗了他,玩弄了他的感情。
他面对着她的怒吼,笑道“你逃了十八年,还想逃吗?还是你真的以为我会放手”他的话音方落,猛然捏着她的肩膀,充满着占有欲望的唇狠狠的压了过来。她挣扎,他愈是吻的凶狠,她头上的凤冠摔落在地,碎了满地明珠,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她的发丝散落,挣扎不得,她便用尽了气力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声清脆响彻房间。
“你做什么?我如今已是北冥盛的妻子了,”她声声严厉。
当初的一见钟情,后来的相思重重,竟演变成如今的人事全非。他要她付出代价,可是回头见她眼中滚落的泪,心中却有些些空空地。他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口气由最初的冷漠变得轻柔却不自知。
“他的妻子,我还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妻子,原来你不过是玩弄了我一把,但只要你愿意回头,你就依然是我的皇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回头,可以吗?而且你忘记胤礽了吗?就算你心里没有我?那胤礽呢?他已经没有娘亲十八年了,难道你还要他继续忍受没有娘的日子,你忍心吗?”
欣虹愣愣地抬头看他,仰头对上他的眸子道:“胤礽?”回到紫禁城时,他曾在纳兰明珠的府邸见过他,他模样长得俊俏,且已位居皇太子,这样她就安心了。
他一笑,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粗重地呼吸轻轻喷洒在她的颈项,他深深一笑,眼中泛着意味深长。他不动,那目光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已经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去了。他不想再多说话,因为一个胤礽是无法挽回她的心的,早在十八年前她狠心的离开他们时,他就知道他们的分量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北冥盛,他现在还能奢望什么呢?可是还能挽留住她的人就只有胤礽了。
康熙呆呆地立在原地,低喃道:“这么多年了他真的很想念你,你若也想他就跟我回宫吧。”康熙伸手想将她带离这里,手却被她狠狠打开。
“回宫,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宫,”她的声音异常凄厉。她仰望灰蒙蒙的天穹,雄鹰飞过,啼嘶之声响彻云霄。不再想要开口说话,只想沉默,因为她很怕,若是再回到那里,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她又会与他的幸福失之交臂,可是她对胤礽的亏欠是她最不宜用语言道的。
那一刻,他们相对无言,唯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猛然将情绪激动的她扯入怀中,紧紧拥着,“可那是你的家呀。”
她紧紧撰着他的前襟,道:“不,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表哥表嫂对大清一片忠诚,竟也不得善终,你已经害得我家破人亡了,我早就没有家可以回了”昏暗中,她的眼睛一如平时的清澈。
如同,极北之地,亘古至今,千万年的冰雪。
她在心中冷冷地抽了口气,“其实离开你我心里本有些愧疚,可是既然你已经心狠手辣的摧毁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你怎么还会逼我跟你回去呢?”
当瘦瘦弱弱的她,紧咬着双唇,凄楚的倔强表情,却深深地扎痛了他的心。原来他在她心里是那么的不堪……其实,他只不过是爱之深,恨之切,所做的种种都源自于她肆无忌惮地伤害了他,可她竟然不懂!如果她心里有一点点他的位置,她怎会如此说他!
他痛声道:“你说我害的你家破人亡了?你说我心狠手辣?可那也是因为你先离开了我,是你首先让我这个家不完整的,你明明知道你离开我,我就会发疯,我就恨不得杀了所有背叛我的人,可你还是要离开我,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错吗?就算我之前做错了许多事,你可以惩罚我,不过只要你回来,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不想再计较,我只要你放过我们!”
“办不到,我不可能用我们的悲剧去成全你们的幸福”他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
“那我求你放过北冥盛,可不可以?”
他嗤鼻一笑,“你既然可以这么无情的将我舍弃,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放过他?他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折磨了这么久,难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我告诉你我很自私,我没有想得那么伟大,你本就是属于我的,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她仰着头,望着他脸上的犹豫与挣扎,激动的情绪已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挣脱他的怀抱,笑道:““你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我就用死来成全你的仇恨吧,”一个死字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那冰凉的一阵寂静无声,静谧地让人感觉到阴冷无比的森然之气。,他全身一怔,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对他说这句话,脑海中轰然一片空白。
忽然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割向了自己的喉咙,望着她转瞬就倒地的身影,他始料未及,急急地扶住她道:“你为什么要如此,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你太狠心了。”
“如果我的死可以唤醒你的良知,我愿意,只是你可不可以放过其他的人?”
他的心骤然抽痛。眼中的泪水亦悄然滚落,默默无声地听着她说的话,字字句句,刺痛他心。
“放过?我怎么放过?”
欣虹看着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康熙紧紧地拥抱着她,他能感受到他那双温暖的手心,渐渐的失去温度,她不由得垂首凝望着他,久久不得回神。
仰头看着乌色蒙蒙的天空,朦朦一片夜茫茫地,让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往事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前,午夜梦回之时,依稀是他接了她的红喜帕,共度了一夜美好良宵,若他知道,原来当日的那一场景,换来的是如今的结局,他宁愿她从来没有嫁给他。
至少……至少不用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
欣虹已死,风中四下笼罩着无尽的悲伤。他的情绪仿佛一时间达到了顶端,大笑出声。
笑得,有些癫狂。
曙光初露时,仍陷在昏暗深沉之中。周围死一般寂静,仿佛天地万物都已经沉睡。康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忽然冷风飒飒,尘土群飞,北冥盛听到了凄厉的哭声赶了过来。康熙伫立在房中,遥望那熟悉的身影,额前的发丝迷蒙住了那精锐的眼眸。
北冥盛一双含着诧异地目光看到欣虹就那样倒在血泊中,那满满的哀伤,持续闪烁在眼中,久久挥之不去,然后有些颤抖地走过去,扶起了她,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他没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早知道他应该无时无刻的陪着他,他闭上眼,仰天苦笑,泪水凌乱从面颊上滚落。他哭不出声音,内心却是万分的惆怅痛苦。恼怒道:“康熙,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他迷乱着眼眸,望着北冥盛那深沉而悲恸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地闪过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也震怒道:“你以为她死我不难过吗?可是这不是我造成的,若不是你,她还是当今的皇后,是你害了他。”
“若不是因为我的离开,若不是欣虹的阻止,若不是叶赫惊云的请求,我早在三番叛乱之时一举攻破京城,那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皇位上坐得安稳吗?我当年就该杀了你的。”
他心中充斥着无限的惊讶:确实当初如果他们想推翻他,只要拿着明朝的玉玺登高一呼,再加上他的势力,说不定紫禁城真的有可能一夜之间再次易主……
叹罢之后,突然轻笑,“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抹灭掉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吗?你想要皇位你就明着跟我斗,我不一定会输给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带走我的妻子?”
他那闪闪而冷酷的眸子在黑夜中散发着如猛兽般的光芒,却故意放轻松道,“现在谁也带不走她了”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却显得异常尖锐响亮。
北冥盛的目光一怔,有些深沉,有些复杂,许多想要质问的话语,顷刻间也不想再说了,最后勾着嘴角,声音一凛道:“那就让我们一起陪葬吧。”同时也松开了怀中的人。
北冥盛紧紧握着手中的笛子,一步步地朝他走了去,忽然一缕飘渺的笛音吹了过来,那舞动着的旋律将他包裹其中,他拔剑,银光一闪,一种叫“绵绵催眠散”的粉末迎着北冥盛扑面而来,北冥盛眸中光芒一闪而过,身体似乎突然之间就软了下去,之间一把锋利的剑划过了他的脖颈,……
“你使诈,竟然暗中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毒药。”
血腥味飘入鼻端,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恐怖笑声,“对付你,我当然不能大意。俗话说,兵不厌诈,是你疏忽了。”
“你卑鄙,”北冥盛低低的吼叫中充满了愤怒,
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咔嚓一声骨裂,大厅内气流飞旋,他将北冥盛的四筋挑断,他啊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无力的倒下。
还未缓过神来,远处已经响起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旗鞋的木底疾步而来发出凌乱的“嗒嗒”声,让他莫名其妙地烦乱紧张。
一位身着喜服的少年进了门,看着满是鲜血流淌的地面,看着已经咽气的他们面色骤然变冷,阴沉沉的眼神令他为之一颤。
他的喜服上绣有狼形图腾,全部以金色刺染,轮廓深刻,如刀雕斧琢一般。深刻五官中,双目炯炯,英俊非凡,举手投足间,气度无人能及。他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儿子,那人瞥了他一眼,忽然只觉得一道清冽冷光射来,如高岭冰雪,却又深悒莫名。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世上,否则他日夜难安。
随后飘雪也走了进来,他使计让北冥玄飘雪先后坠入瑶仙山,而天边,启明星已经亮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狠心逼迫,欣虹也许还活在世上,不管在不在他身边其实不重要,但他的世界没有如果,欣虹已经死了,他必须变得更狠心,更残忍,才能坦然的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