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黑衣人感到了一阵慌乱,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认真思考着,手按在林虎的头顶上,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他冷笑了两声,“差点被你骗了。”
一句出口,他已完全冷静下来:
“要挟这种事,本来就是谁狠谁赢的。这位林道友背着你逃命,多次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护你周全,可见得是忠义之士,而你口口声声地喊他林叔,刚一脱险,便要去扶他起身——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错。
“而我烂命一条,十足十的亡命徒,你不敢跟我赌的。”
“唉,”叶清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也没那么笨,只是可惜,全部猜错了。”
“全部猜错了?”黑衣人显然不信,冷哼一声道:“故弄玄虚。”
“错得离谱。”
叶清道:“他救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叶舒怀,我自然没必要为了他束手就擒;我喊他林叔,对他体现出一点关怀,也只是为了隐藏我自己的身份,不让他立刻发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主人。
“而你却借此推理想象出一大堆狗屁不通的东西,可不是全错了么?”
“你的意思是……”黑衣人三分震惊,七分不信,“你夺舍了他的身体?”
叶清手臂挺直,以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微微笑道:“你们来得这么快,想必是附近的宗门,对青阳宗的情况不会陌生,青阳宗的少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会看不出来?”
黑衣人一阵沉默。
青阳宗的少宗主虽然修行天分出众,但是为人单纯木讷,不善交际,却是出了名的,眼前这人从容镇定,侃侃而谈,确实区别很大。
他思索良久,终于开口道:“传言与真人不符,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为什么现在还不杀了我?”
“因为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我虽然不能用性命报答他,却也不想主动害死了他。”
叶清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起来十分地慢条斯理:“但是以后要带着他修行,想想也挺麻烦的,你自己把他杀了,我再杀了你,替他报仇,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不管黑衣人信不信,叶清已借着说话的这一会功夫,暗中恢复了些许真元,再继续拖下去,他相信自己迟早可以把他杀死,而不会牵累到林虎,所以说话之时,也就越发从容,无形之中,又增加了不少说服力。
此消彼长,黑衣人已明显迟疑起来。
叶清不肯丢掉长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之后的一番试探,又没找出什么破绽,言语上落了下风,影响到心境,已经有了“自己不是他对手”之感,心中萌生了退意。
但是……他又看了看叶清手中握着的那一柄形制诡异的长剑,心里仍有些不甘,犹豫半晌,终于决定再试一次。
“叶少宗主能言善辩,信口胡诌,几乎就要蒙混过关了,只是可惜,你——终究骗不了我!”
黑衣人冷笑着,右手间翻出一柄匕首,稍稍一抬,猛然往林虎肩头狠狠扎落!
叶清心弦一紧,一声惊呼,差点破唇而出,他忍住了,手却不由自主抓紧了剑柄,捏得指节发白。
噗的一声,匕首毫无阻碍地扎进了血肉间,发出一声闷响。
接下来,林间响起的,却是黑衣人的一声惊呼——原来刚才林虎挺身一迎,匕首正中心口,贯胸而过,眼见是不活了。
黑衣人猛一抬头。
一道金红细线飞削而至,掠过脖颈时发出嗤的一声。
紧接着眼前景物旋转晃动,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血腥味弥漫在寒凉的空气之中。
叶清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杀人,被刺激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他强忍住了,缓步走到林虎跟前,语声沉痛地问道:“林叔,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少宗主,我、我中了他的寒浸掌,本来就活不成了……你不要、不要放在心上……”林虎强打起精神,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脸色似乎十分复杂。
随着鲜血的不停涌出,他的眼神逐渐涣散,脸上却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苦涩之中又有解脱之意,“好、好好活下去,为我们报仇……”话音方落,头颈一垂,气绝身亡。
叶清心情复杂,默然站立片刻,叹息一声。
从林虎死前的表现来看,他显然已经认出了他,知道他确实不是青阳宗的少宗主,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于是很容易猜到,林虎一心求死,当然也不是因为什么寒浸掌,而是觉得青阳宗已经灭门,自己落入敌手,身受重伤,资质又低,没有多少报仇的机会,还不如干脆利落地一死,消去敌人的威胁,给叶清留下一个好印象,同时也消去叶清露出破绽,全军覆没的可能。
而且他听了叶清刚才所说的话,心里也难免会有顾虑:非亲非故的,长期当拖油瓶,最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实在不好说。
所以他赌了一把大的。
他赌的是叶清的心地其实很不错,虽然忍住了,没有立刻加以援手,但是自己一死,他的心里会过意不去——也许还有念头不通达之类的,而愿意替青阳宗报仇。
不得不说,他赌对了。
叶清叹了口气,俯身取下了黑衣人腰上的乾坤袋,又摘下了他蒙面的黑巾,见是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狠厉,微觉意外。
原主对他没什么印象,估计是没见过的,叶清便挖了个坑,把他埋了。
轮到林虎,他犹豫了一瞬,也取下了他腰间的乾坤袋,用骨剑挖了个坑,把他的尸体埋了,又以树枝做了个记号。
他站在林虎简陋之极的坟前,双掌合十,躬身拜了几拜,缓声说道:
“林大叔,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如果你还活着,我会告诉你,其实你不必如此,但是你已经死了,这些话我就只能对自己说了。
“你们修士的思维方式可能太复杂了。虽然你想救的人其实不是我,但是客观上确实保住了我的性命。只凭这一点,我就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也不能做多少保证,但是等到我修道有成,他们又没有全死光的话,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另外,我占据了你们少宗主的身体,其实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他的天分这么高,又刚刚破境,我占的便宜实在太大了点。
“从此刻起,到报完仇为止,我便改名叫叶舒怀,以他的名义,为你们复仇,你觉得怎样呢?这样一来,我欠下的人情也该算是还清了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叶清,不,叶舒怀说完这几句,处理了一下打斗留下的痕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那些袭击青阳宗的人有没有幸存者,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引来其他修士,所以虽然走得跌跌撞撞的,十分辛苦,却也不敢多做停留。
那柄骨剑,他试了一下,放到后背,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宝物,能藏起来,自然是好事。
他自己乾坤袋中的灵石,在闭关冲境时用完了,还好林虎和黑衣人的乾坤袋中,还有一颗中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应该足以支撑到他复原。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好好运气调息,等彻底恢复过来,以他飞空境的修为,就不用再那么担惊受怕了。
走了两刻多钟,叶舒怀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四五丈宽的河流。
河水淙淙,在月光下翻着粼粼的细浪。两岸浮动着烟霭的花树,在水中倒映出水墨画似的影子。几只萤火虫拖曳着明灭不定的流光,从对岸忽高忽低地飞过来,最后钻入草丛之中,敛翅熄灭了尾部的灯火。
他望着这清幽静谧的美景,思考了一会,决定跳到河里去,顺水而下,消灭掉自己的足迹和气息——虽然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但是能够多逃出一段距离,总是好的。
他凑近河面,想掬一捧清水洗脸,目光接触到水中倒映出的年轻面孔,却不由怔住了。
一种因不可思议而产生的竦栗之感,寒气般爬上了他的肌肤,他忽然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