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痛苦悲伤;这个世界,歌舞升平;
那个世界,惊恐混乱;这个世界,安然有序。
这样强烈的反差,有时会让他们感到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灾区以外的人们,仅仅看到电视画面就已经坐卧不安。而救援人员、医护人员、新闻记者及志愿者们,每天在灾区不仅近距离地看到惨不忍睹的画面,而且直接听到、嗅到、触到死亡与伤痛,作为血肉之躯的人,他们会有强烈的躯体反应和情感反应。但职责所在,他们必须压抑和屏蔽这些反应,让自己继续工作。
带来压力的不仅仅是灾难事件本身,还有救援工作的困难:没有工具,天气恶劣,无法休息,救援或治疗失败造成的挫折感与内疚,以及因救援工作协调不良、角色冲突、不被理解而带来的沮丧、愤怒,这些职业型压力和组织型压力,叠加在事件型压力之上,使他们的神经越来越紧张,承受力达到极限。
对于经受了如此巨大冲击的人来说,即便离开了灾难现场,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中,亲临灾难现场带来的心理影响却不会很快消失,因为灾难已经在他们的身体上刻下了印记。
脑科学家在上世纪90年代发现,人的大脑中有两个记忆系统,大致可分别对应于中文里“事情”这个词的两部分:一个系统记忆的是普通信息,即“事”;另一个系统记忆的是情绪,即“情”。科学家们把主管情绪记忆的大脑边缘系统称作“情感脑”,和主管逻辑思维的新皮层“理智脑”比起来,“情感脑”更原始,它因为对人类生存具有重大价值,才进化成功。试想一下,原始人如果不能记住恐惧等情绪,当危险出现时,他如何做出“逃跑或战斗”的反应?所以科学家认为,“情绪波动型记忆系统具有明显的适应价值,这是大自然的杰作”。
参与灾难救援或在灾难现场工作,“情感脑”会不断受到刺激,不堪重负,大脑的生化反应也会随之改变。当悲伤、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被长期压抑时,大脑中生化系统的紧张就会越来越大,以致阻塞大脑的情感通路,使人变得冷漠和抑郁。同时,这些被记录在边缘系统的情绪,也会使人对一些声音、气味、画面,以及旁人的态度变得格外敏感,这些“扳机点”随时可能被触发,引爆强烈的身体与情感反应。
所以,如果从灾区回来的人,出现这样一些现象,请努力去理解他们吧:
沉默,退缩,不愿意与人交往,或者与人交流不畅;
体能下降,缺乏做事的动力或者疯狂工作,失去工作和生活的界限;
怀疑自己的职业选择,为自己没有为受难者做更多的事情而感到内疚和羞耻;
愤怒,对周围的人和事情看不顺眼,常常为一点小事就发火,与他人关系紧张;
绝望,失去对公平、善恶的信念,愤世嫉俗;
一些可怕的景象不断“闪回”或噩梦不断,睡眠困难;
注意力涣散,很难做决定;
总是处在警觉状态,经常会做出惊跳等过度反应,不断地感到后怕;
失去信任感;
觉得自己活得不真实,好像是另一个人或者戴着面具;
价值观和世界观改变了,以前看得很重的事情不再看重,对周围人“世俗”的追求嗤之以鼻,或者正相反,开始追求感官享受……
有些时候,从灾难现场回来的人自己可以觉察到这些改变;但更多的时候,是周围的人先发现了他们的变化。没有去过灾难现场的人,并不都能理解和接纳这种变化。异样的眼光、否定性的评价、对问题的争执,常常会让灾区回来的人感到愤怒,在愤怒下面深埋着他们的挫折感、莫名的惶惑和害怕,还有自我隔膜的感觉。
他们的躯体是完整的,但他们的心理世界已经改变。他们和灾难的亲历者一样,需要疗伤。
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妈妈的怀抱就是最好的抚慰。一个从灾区回来出现替代性创伤症状的人,也需要一个温暖的、安全的怀抱——对于成年人来说,它可能不是妈妈的臂膀,而是一双信赖的眼睛,一对倾听的耳朵,两只温暖的手,一张没有评价、不会否定的嘴。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提供的。有了这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他们就可以慢慢地疗伤。“疗”和“治”是不同的。“治”可以下猛药,可以动刀子。“疗”是温柔地陪伴,是慢慢地解冻,是接纳和允许,是信任与支持。近年来许多心理学家致力于生命韧力(resilience)的研究,他们发现,一个人从创伤中恢复的能力,有40%取决于是否有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如果家人、朋友和同事,能够给予他们温暖、接纳与支持,他们的心理就会很快康复。
当然自己帮助自己也很重要。如果你从灾区回来,感觉到自己有上述一些变化,请尝试以下的ABC:
Awareness:觉察。觉察是了解并接纳自己出现了内在的不平衡,知道灾区工作的经历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承认并允许自己有一些负面的情绪。当自己出现这些情绪时,能够知道在发生什么和为什么会发生;
Balance:平衡。平衡是让自己过有结构的生活,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找到放松和娱乐自己的方法。如果你去灾区前有运动的习惯或有一些特别的爱好,请尽快地恢复它们。运动能促进内啡肽的分泌,内啡肽是人体内一种天然的镇痛药,还能使人感到振作。
Connection:联系。让自己与别人以及外部世界保持联系,对外在的信息保持开放。家人和朋友是你最好的支持系统,别把他们拒之门外。也许有些时候你会看他们不顺眼,但更多的时候你会从他们那里感受到关心和爱,这正是你最需要的。
如果在一个多月后,你仍然有上述现象,也许你需要向专业人员求助,不要让心理创伤长期化、慢性化,不要让它慢慢吞噬你的生命力,因为你的生命是无比宝贵的。你目睹了灾难,目睹了灾难给人带来的痛苦,你也为帮助受难的人尽了自己的力量,你有权享受美好的生活,同时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
科学家们已经发现某些药物可以减轻人们对创伤材料的记忆。也许有一天,救援人员和在灾难现场从事报道的记者,可以在事先服用药物,让那些创伤性的画面不会长久地留在记忆中。但不知道与此同时,人的共情能力是否也会衰减?
我在灾区看到一幅画,画上是两个人紧紧拉着手。画这幅画的女孩子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妹妹。她说,自然灾害太无情、太可怕了,我们渺小的生命只有彼此联结起来,才有力量去面对。
人类因有共情而联结,人类因能联结而有力量。“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是很多年前鲁迅先生说过的话。
让我们向那些在地震灾区救援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医务人员、其他救灾人员、记者、志愿者致敬吧。也许他们因为到灾区工作而受创,但这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宝贵的共情能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陆小娅)
爱,在这里传递
突如其来的汶川地震让数万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也让四川省绵阳市变成了受灾群众安置的大后方,绵阳市九洲体育馆成为集中安置受灾群众的重要场所。
这里也集结了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人间大爱正在这里传递。
给孩子做心理辅导的志愿者
虽然到处都是受灾的群众,但在九洲体育馆北门的一个角落,还不时传出孩子们的欢笑声。一位来自南京的志愿者正在和十几个孩子做游戏。在他身后的帐篷里,不是食物或药品,而是孩子们需要的书本、玩具。
这位志愿者叫王宇诚,在南京从事青少年潜能开发工作,作为“希望九洲”黄丝带的一名志愿者,他四天前来到成都,每天到绵阳九洲体育馆为灾区的孩子们做心理辅导。他会让听话的孩子加入他们的团队,成为志愿者。
“深呼吸,面带微笑和旁边的人握握手。” “你们现在要做的,一要吃饱饭、多喝水;二要自强,每天锻炼身体;三要自立,坚持学习,尽量帮助别人,如果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说出来……”王宇诚不时引导孩子们。
他告诉记者,他在南京的公司专门从事青少年教育,这回来成都还专门请了60个顾问,专门跟踪这些受灾地区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他们把自己的电话都告诉这些孩子,也尽可能留下孩子们的联系方式。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孩子们有目标,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帮助自己,树立荣誉感,重新找回勇气。”他说,“我们要一直待到这些孩子能好好管理自己为止。”
教别的孩子写下“我们有希望”的小志愿者
也许李豪不能算作志愿者,但他的确在做志愿者都在做的事情。要不是看到李豪胸前挂着的救助证,很难相信这个12岁男孩儿在地震中丧失了4位亲人。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根黄丝带,正在帮助另一个小朋友做心理辅导。
“你会写字吗,把下面的字写下来,然后我告诉你它们的意思。” 李豪认真地跟另一个孩子说。
记者看到,两个孩子认真地写下了下面三句话:感谢祖国对我的爱;要爱护自己;我们有希望。
一位志愿者告诉记者,这三句话是李豪刚刚在心理辅导中学到的,按照老师的要求,他正在把他认为最好听的话传给下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
寻亲墙前寻找亲人的志愿者
如果是在往常,体育馆国旗下方的灰色大理石墙会被擦洗得干干净净,但如今,这里已被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纸条贴满,成为了一堵“寻亲墙”。
“安县茶坪乡龚木林请速与我们联系!”
“王丽玲,女,6岁,地震不慎走失,请速与爸爸王明联系。”
“我是周新宇,半岁,手戴长命福贵银圈。爸爸,妈妈,你们快回家。”
墙上每个纸条就是一则寻人启事,有的是打印出来的,但更多是用圆珠笔写成的。
来自洛阳的冯辉站在“寻人墙”前已经静默了很久。13天前的那场地震,让他相爱多年的未婚妻成为了现在两万多名失踪者中的一个,从此生死两茫茫。地震发生后,他从河南出发,踏上了寻找未婚妻的漫漫长路。但冯辉又是体育馆众多志愿者中的一个,每天忙着转运物资、防疫。记者见到他的时候,他刚用消毒药水把广场门前的空地喷洒完。
“人们在这里找到的亲人越来越少了。”冯辉开始哽咽,“我知道这种感觉,我必须做点什么,这是我选择做志愿者的理由。”
来自大庆油田的残疾志愿者
在九洲体育馆门前,来自大庆油田的退休工人杨立凯吸引了一大群孩子。
在体育馆的空地上,他教孩子们玩自己从大庆带来的玩具。虽然玩具比较旧,有些电动玩具也不太灵光,但孩子们仍然玩得很高兴。
“我就是四川人,也是残疾人,腰椎受过伤,家乡遭了灾就要回来做点贡献。”杨立凯说。
记者看到,老杨甚至把自己的一些字画都带来了。“我也没什么钱,从家里带来些旧什物,希望能给孩子们带点快乐,帮助他们树立信心。”
老杨的字画上写着“坚强” “勇敢”等词语。“孩子们应该会喜欢,因为他们能看得懂。” 老杨说。
(来源:新华网 记者:王宇 齐中熙 肖春飞)
背病人时,我忘了自己有身孕
像“十大感人救灾事件”这样由普通网民评选的多个排行榜中,都能看到四川省人民医院护士陈晓泸的名字。这个生于1984年的年轻护士,在地震发生时,不顾自己已有身孕,连续背着多名病人脱险,自己却不幸流产。
正是她和自己同事们在这次地震中的奉献,让该医院的老护士长从此对“80后”刮目相看。
陈晓泸,女,1984年生人,四川省人民医院护士
地震时正在给一个病人输液
5月12日这天原本是个平常的日子,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它是第96个国际护士节。这天下午2点多,四川省人民医院的700多名护士,包括当天上班的和没上班的,都聚集在一层的大厅,张灯结彩,准备庆祝自己的节日。
护士陈晓泸没有参加庆祝会,作为留守人员,她在医院大楼第21层的病房值班。
今年24岁的她,在同事们眼中,是一个个子挺高、阳光、聪明的女孩,干起活来很麻利。她在年初刚做新娘,就在两天前,查出已有40多天的身孕,她与丈夫沉浸在快要做父母的快乐中。
但没想到,突然的地震,让她的这一快乐破碎了。
当天下午2点28分,陈晓泸正在给一个病人输液,医院大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她能感觉地板也在摇晃,很快就在地板上站不稳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东倒西歪,只能紧紧抓住病床边的护栏。
“地震了!”有人喊道。强烈的震感,立刻让大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大部分护士都还在一层没上来,陈晓泸和几个值班同事赶紧冲到各个病房通知病人,让大家别着急。
在21层的高楼上,感受到的震动特别剧烈,连走路都很困难。医生和护士们立刻想到,需要尽快把病人转移到楼下开阔区去。
背起病人一路小跑
光21层就有54名住院病人,整个医院大楼23层,病人数量较多,其中不少还是重症病人。
对于那些自己能走的病人,陈晓泸和同事们让他们不要害怕,鼓励他们沿着安全通道慢慢走下去。但对于不能行走的重病人,只能由护士从电梯送下去。
好在没过几分钟,正在一楼参加庆祝活动的护士们就纷纷跑回病房,加入了疏散病人的行动。不少护士当时还带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