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罗溪和沈卓终于搬进了新家。他们原来住的那套小房子,也并没有闲着。沈卓把它借给了从深圳公司总部辞职,来广州创业的一位同事。
这位叫做周斌的同事,原来在深圳时与沈卓是同一个项目部的,又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他半年前在广州创办了一家网络公司。
九月初的一个周六晚上,罗溪照例在事务所加班。沈卓从公司售后服务部回来,刚把车开到楼下,周斌就来找他了。
两人在小区门口的小饭馆里一起吃了晚饭,在回来的路上,周斌说,最近他公司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想找沈卓借点钱。他还说,深圳原公司总部给他退还的入股本金,不久后就会到账,到账后会及时还钱。
沈卓问他需要多少,周斌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沈卓想了一下,昨天他刚发了工资,上年度的年终奖,恰巧也补发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转给罗溪去做投资理财,于是就答应了周斌,明天给他转账十二万。
罗溪在办公室把整好的资料放进了档案柜,听见手机响,就接了起来。
沈卓说现在就开车来接她,罗溪问他吃了饭没?听说他和周斌刚刚吃过,就让他过半个小时后再过来,说自己要先下楼吃点东西。
罗溪收好桌面,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了。办公室里,除过罗溪,只剩下七月份新来的会计师何雅丽,罗溪提上包,朝她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她刚走到楼梯口,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转过头看,是程诚。
“这个时间回家可能不好打车……我开车送你回去吧!”程诚说道。
罗溪忙说:“不用……我……现在要去吃饭……”
程诚说:“正好……我也想吃点东西。”
罗溪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一起下了楼梯。
楼下的肠粉店今晚似乎提前打烊了,里面正在往桌上摞起座椅板凳准备拖地。而罗溪常去的那家素食餐厅,每晚八点关门,现在肯定是没饭了。
罗溪站在那正在犹豫该往哪里去……程诚在一旁说:“我知道有一家粥铺,粥品比较多,晚上十点才关门。就是……要多走几步。”
罗溪想了想,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家铺子,就在罗溪步行上班来公司的那条区间小道旁,这里离她家应该只有十几分钟的路。
罗溪跟着程诚进到店里,里面并没有吃饭的人,地面很干净,自然木纹的桌椅,配着墙上和玻璃上的剪纸,看起来很雅致。
程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刚在窗户边的一张桌旁坐下,老板就笑着从里面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问:“今天吃什么?”
程诚看着罗溪,问她:“百合粥你喜欢吗?”
罗溪想,这么晚了,就别挑三拣四了,她点了点头。
“两碗百合粥。”程诚说道。
坐在那等老板上饭的时候,罗溪给沈卓发了个短信,让他不要来接了,这里离家很近,她一会步行回去就行。
不一会,沈卓就打电话过来:“晚上走夜路还是不安全,你在哪?我步行过去接你!”
罗溪笑着说:“不用了,我还没开始吃饭呢!吃完饭,走回家就十几分钟……”
沈卓听后说道:“那你路上小心点哦!”罗溪笑了一下,挂上了电话。
程诚坐在罗溪对面看着她,似乎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
这时两碗粥端了上来,罗溪用勺子搅了搅,挖了一小勺,尝了一口,是甜的。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甜食,但现在饿了,吃起来也觉得软糯可口。
程诚见她开始大口吃,放下心来。他喝了一口粥,问罗溪道:“你家人……也在广州吗?”
罗溪看着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她现在唯一的家人,就是沈卓了。
程诚微微笑了一下,接着问:“我记得……上次你说,二十六岁前,是在陕西的?”
罗溪又点了点头,接着喝粥。
“几个月前,听彭总讲……他是在九九年,还在腾达食品公司时招的你。那你……应该就是在那年,和父母一起来的广州吧?”程诚接着问道。
罗溪看了程诚一眼,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粥,说道:“我一个人来的广州,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了。”
程诚听后有些惊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见罗溪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就没有再问下去。
喝完粥,罗溪站起身来,从挎包里掏出了钱包。程诚看见,说:“不用,这间店……是我家的。”罗溪看了他一眼,把钱包放回到包里。
出了店门,罗溪对程诚说:“谢谢你了!我往前直走就到家了。”
程诚抬头看了看,说道:“这条小道上有几个路灯坏了,有点黑,我还是送你到家吧!”
罗溪看了看前面,没有拒绝,两人就这样并排往前走着。
“我妻子……也过世了,在很早前……”程诚突然说了一句,然后停住了。
罗溪听后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他。
程诚接着说:“一九九四年夏天,西安的那场空难……你当时在陕西,可能听说过吧……”
罗溪想起,那是她在渭城税务局工作的第二年。有一天,出纳刘大姐突然大声地在财务室里喊道:“谁能想到啊!六月六日,这么吉祥的一个日子,竟然会发生这么惨的事!”
罗溪朝程诚点了点头,说:“是六月六日吧?”
程诚听到后显然有点吃惊,看着她问道:“你父母不会也是……”
罗溪摇了摇头,低声说:“我父母……在我不到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罗溪没有再说下去,她父母出事的那天,正是她被养父母收养的日子,也是她身份证上被登记的生日,八月八日,也是一个很吉祥的数字。
程诚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罗溪,罗溪看着脚下的路,并不去看他。
程诚沉默地跟着她,就这样走到了凯城花园门口。
罗溪向程诚道了谢,转身走进小区。她刚走到小区花园附近,就看见沈卓在楼下的路灯下站着等她,罗溪赶紧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沈卓也看到了她,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问:“吃的什么?”
罗溪笑着说:“百合粥。”
“是百年好合的意思吗?下次也带我吃一碗……”罗溪听后一愣,百合不是一种食材吗?还有这种意思吗?她看着沈卓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沈卓把周斌借钱的事说了一下,罗溪问他:“周斌辞掉了年薪二十万的工作,来广州开公司,他做过市场调研吗?”
沈卓说:“我想……他那个‘羊城汽车论坛’,应该是赚钱的。”
他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沈卓接着说:“周斌比我晚来公司三年,辞职前,年收入比我要低七八万,他家条件并不好,也经常需要帮衬。可半年多前他从公司辞职时,积蓄比我还要多五十多万呢……除了他五年前,用业余时间开发的这个汽车论坛,我想不到他还有啥别的收入。”
罗溪想了想,没再问什么。她从书桌抽屉里找出和沈卓结婚后买的那副对戒。上面的银已经氧化发黑了,她找到一块手帕,擦了擦。
沈卓看到后,笑着说:“我看你一直都不戴,我也就没戴了!怎么,又突然想起来啦?”
罗溪说:“男的戴这个,总是有点怪……女的戴上,倒是没什么……”
沈卓听后说道:“你还有性别歧视啊?我可没看出来……”
罗溪没再说话,沈卓就从茶几上拿起一本《电子商务》,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周一上班的时候,罗溪褪下了手腕上的月光石手链,把镶嵌着月光石的戒指,用蓝色的线缠了好几圈,戴在了无名指上,现在刚刚好,不那么松了。
上午十点多,在会议室开完例会,罗溪正准备往出走,坐在她旁边的何雅丽,突然发现了她手上戴的戒指,惊讶地拉着她的手说:“哎呀!罗溪……你已经结婚了呀?怎么没见你发喜糖啊!”
众人都还没走出会议室,纷纷扭转头来看她,罗溪低声道:“来事务所前,就已经结婚了……”说完从何雅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晚上下班后,手头的事不是那么紧迫,罗溪在七点左右就收拾好桌面,离开了事务所。她见天色尚早,就打算沿着区间小道步行往家走。
她在路上走着,看见道边有个摊位正在那叫卖酸石榴,在渭城时她就很喜欢吃这种水果,便停下脚,买了几个。
当她付完钱,准备提着石榴往前走时,看到斜对面就是前几天程诚带她来的那间粥店。
罗溪边走边往那边看,发现程诚和一个长发女子,正坐在窗边的那张桌上。
罗溪有一种直觉,那女子就是程欣在涂鸦纸上画的那个长发女人。罗溪不由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上衣,年龄看着比罗溪大几岁,她皮肤白皙,脸部的轮廓很柔美,她正对程诚说着什么,说完后低下眉,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程诚从桌上抽出纸巾,替她擦着眼泪。
罗溪正盯着他们看时,程诚突然朝窗外看了一眼,罗溪赶紧转过头提着石榴往前走。
到了家后,见沈卓还没有下班。罗溪就在锅里熬了点小米粥,然后切了个莴苣用芝麻和蒜泥调了调。过了半个小时,沈卓提着两份炒牛河回来了。
吃过晚饭,沈卓告诉罗溪,最近公司将周边几个片区的售后,都划归了他管,明天他要带人去佛山一家电信公司做设备调试,可能最少要待一周。
罗溪听后,忙去卧室帮他收拾要带的衣物,沈卓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说:“真想带你一起去。”
沈卓走后,罗溪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在晚上下班后,到附近一家大超市,选了一堆速食食品。在她排队等着结账时,站在她前面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看见了她框子里的速冻饺子,就用手在那捏着袋子玩。
前面的男子看见后,赶紧转过身制止,男子前面的一个女人见状也走了过来,说:“鹏鹏,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
罗溪抬头一看,这正是那晚和程诚坐在粥铺窗边的那个女人,她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件淡紫色的上衣。
趴在框子边的男孩似乎并不听他俩的话,还在那里面乱翻着,紫衣女人生气地用两手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周末都不带你出去玩了!”
男子不好意思地朝罗溪点点头,罗溪忙说:“没关系。”
她仔细看了一眼这位男子,大约五十多岁了,长着一张肉脸,挺着啤酒肚。
紫衣女人在结账的时候,罗溪注意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钻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