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月,天气异常炎热。事务所里又有一名会计师跳槽走了,同时也来了一位新的注会和两名大学生。
在人员流动的来来往往中,程诚并未像彭总说的那样离开事务所。
听彭总说,程诚他父亲得了重病,可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不过程诚虽没走,倒确实转让出了一些股份,给了在他休假期间,代管他工作的一位资产评估师。
罗溪没想到,看着不满四十岁的程诚,竟然是他们事务所的第一大股东。
听彭总讲,程诚原在一家外资事务所工作。在他女儿还未满一岁时,他妻子在丈母娘家休完了哺乳假,独自回广州时,坐的飞机失事了。
之后程诚便辞了工作,从丈母娘那接回了女儿,在家休养了一年多。后来,他接管了父亲的一点产业,和朋友开了这间会计事务所。所里现在办公的这幢楼,就是他家的。
彭总还说,以程诚的条件,早就该再婚的,给他介绍的人不少,可他似乎一直没打算再婚。
直到有一年,他和大学时的一位女同学,也是他去世老婆的闺蜜,交往了一年。就在俩人准备结婚时,他女儿突然生病住院了,出院后就不再说话,这婚最终就没结成。
再后来,那位女同学等不及了就嫁了人。这些年,程诚也没再找,一直带着他女儿四处看病。
听彭总说了这么多,罗溪不由对程诚多了些关注。接下来的几周,在事务所的例会上,她见程诚很少说话,也不像别的男同事那样,时不时讲个段子开个玩笑。
罗溪心想,当年自己在烟城火车站走失后,父母遭遇的那起车祸,如果父亲没有从汽车站及时赶到车祸现场,活了下来,应该就是程诚这样的吧……
罗溪想起在新疆的时候,父亲带她去办公室,她坐在父亲腿上,看着他用手拨着桌上的算盘珠。她还记得母亲说:别人打算盘都用右手,可她父亲左右手都会打,算帐比别人要快很多。
后来,每次父亲带罗溪去单位,当桌上的算盘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时,她总会仰起头,钦佩地看着父亲。
罗溪正坐在那出神地想着,审计部的经理贺洁突然在会上喊她的名字,罗溪赶忙回过神。
贺洁问道:“你来事务所快三个月了吧?”
罗溪忙说:“是……”
贺洁接着说:“你的工作……我和老彭还是很满意的。最近他忙着跑项目,审计四部的具体业务,你还要多替他分担些……”
罗溪听后,朝她点了点头。这件事,彭总私下曾对她说过。罗溪想,来这的三个多月,晚上加班回到家,大多时候时间都过了九点,往后,怕是十点前都回不去了。
下了会不到一个小时,午饭时间就到了。等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后,罗溪做完了电脑里的一份表格。她从桌斗里取出早上带来的凉面,坐在那吃。
在她快吃完时,程诚领着女儿走到了所长室门口,转身看见了她,就领着女儿程欣走了进来。
程欣进来后,直接趴在了罗溪桌子边,盯着她饭盒边的几页纸看。那是罗溪随手画的几张涂鸦,她在干活累时,偶尔会让自己放松一会,画几笔。她刚刚吃饭时,因怕弄脏了桌子,拿来垫在了旁边。
程欣拿起罗溪桌上的签字笔,在涂鸦纸上,罗溪画的一双眼睛上,加了一个镜框,然后画上了头发,鼻子,嘴巴和轮廓……
程诚走上前,看了一眼,笑着说:“爸爸的眼睛没这么大。”
程欣听了,忙把眼睛涂改小……
程诚又看了看,笑道:“爸爸没有黑眼圈。”
程欣听后,索性在另外一张纸上重新画了起来……
画完后,罗溪一看,还真是很像。
程欣又开始在旁边画起另外一张脸……
罗溪把饭盒收起,拿去洗手间洗了洗。等她回来后,看见程欣在纸上画出一个短发女人,那像弯月一样的眼眉,一看就是个极爱笑的人。
程诚看着女孩画出的人,没再笑,也没再说什么,表情低沉下来……
这……应该就是他去世的妻子吧!罗溪想,她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这张脸。可听彭总说,程诚妻子去世时,他女儿还未满一岁,或许是他妻子的遗照,女儿看多了,骨肉亲情总是有感应的。
罗溪正在那想着,程诚突然问她:“你……是陕西人?”
罗溪转身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靠在彭总桌子边,看着她女儿,想着什么,就没有马上回答。
罗溪想:他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是彭总告诉他的吧。
见罗溪没有说话,程诚接着说:“我看你,却不像……陕西人在我的印象里,大多都比较豪爽。”听程诚这么一说,罗溪却马上想到了林军的样子,她赶忙让自己回转神。
自己确实不算是陕西人,可父亲祖籍是在哪,她却并不知晓。四岁多那年,在山东烟城走失时,是父母带着她回姥姥姥爷家探亲。
父亲的老家,不在烟城,也不在他们原本生活着的新疆某座边远小城,因为那里没有爷爷奶奶,父亲也不是当地人……
罗溪凝神想着,程诚看了她两眼。罗溪回看了他一下,如果再不接话就太不礼貌了。罗溪想了想,说道:“从五岁起,我在陕西生活了二十一年。”
“这么说……你并没出生在陕西?”程诚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罗溪清楚,再问下去,便会涉及到自己的太多隐私。
她点了点头,决定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于是她问程诚:“你去过陕西?”
“我在西安上了四年大学,我妻子……是陕西人。”程诚答道。
原来是这样……罗溪想。她觉着这个话题也不能再说下去,她已经从彭总那里知道程诚的妻子早已过世,虽然程诚并不知晓这一点,但她不能往这个话题上说。
罗溪一时又找不到想要说的话,只能转过头,去看程欣画的画。
这时程欣在短发头像旁边,又画出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画好后,她开始在这个女人脸上不停地打叉……
罗溪看见后很吃惊。这时程诚也走上前来,当他看到这一幕,急忙从程欣手里夺过笔,说:“我该送你回学校了……”
他把签字笔放回到罗溪桌上,却卷起了那两张涂鸦的纸,握在手里。他拉着女儿的手,冲罗溪点点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