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刚才还大胜金燕宗一众长老、神气活现的玉壁山庄四公子,居然顷刻间就带领着众人往回狂奔起来。这番情景,在秦游、徐靖等人眼里,真是十足的滑稽。但他们却知道,正是这份滑稽,才能让玉壁山庄如今这般超然屹立在天下武林当中。遇到强敌固然迎难而上,却也绝不骄傲自大,小觑了天下英雄。
仅仅过了半日,在凌风大胜白嵩的那块土地上,一个身穿白袍的老者正静静凝望着那飞奔的骏马留下的蹄印,他的身后,赫然正是刚刚落荒而逃的方平智等人。
方平智脸上带着几分敬畏,垂手低头对那白袍的老者道:“尊者,玉壁山庄的那些人,怕是已经逃得远了。那个秦游……”
白袍老者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听到方平智的话,说道:“沐风师弟向来温静,这一次却亲自拜托我来此一遭,想来这个秦游,必定是对本宗极为重要的了。”
方平智连忙颔首,点头道:“正是!这个秦游他身怀……”
莫尊者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只是道:“沐风既然未对我说明,你也便不必多嘴了,而我亦不想知道。”他看了看身后的方平智等人,道:“等你们到了我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恐怕也就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只是沐风既然做上了本宗的掌门,他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必是对本宗有所裨益的。既是对宗门有益的事情,那我们便遵照他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方平智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旋即皱眉道:“玉壁山庄的这群人十分狡猾,此刻定正马不停蹄地往江南总庄赶。尊者,若是让玉壁山庄的人将秦游带回了总庄,我们势单力薄,只怕……”
莫尊者点了点头,道:“玉壁山庄如今也算个藏龙卧虎的存在了,若真是让秦游到了总庄,就算咱们再怎么不乐意,恐怕也回天乏术了。所幸此地离他们的总庄,还有二日的行程。咱们便在这路上,将人带走便是。”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那些马蹄印和车辕印迹,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所谓的玉壁山庄四公子,还算有点见识,居然在此地片刻也未多做停留,我原以为他们胜了一场,便有些骄傲,嘿嘿……”
方平智脸上微红,稍稍有些嗫嚅,道:“尊者,他们既逃得如此之快,只怕是对我们是早有防备啊。”
莫尊者微微一笑,道:“倘若他们当真有所依仗,又何须逃遁呢。”他看了方平智一眼,道:“现下他们恐怕已快到了玉壁山庄总庄的辖域,本宗若是再大队人马出动,恐怕多有不便。你便带领其他人在此处休养,我去将秦游小儿带回来便是了。”
方平智微微一震,道:“玉壁山庄人多势众,长老虽然功参造化,但双拳难敌四手,只怕……”
莫尊者轻轻摇手,道:“玉壁山庄虽然盛名远播,但真正能敌过本尊的,恐怕也没几个人。况且那凌风中了白嵩一掌擎苍裂地手,玉壁山庄这行人必定走不太远。”他说完这话,身形晃动,一息之间,便已消失不见。这等轻功,即使在以轻功见长的金燕宗当中,也属凤毛麟角。
方平智看着那陡然远去的身影,心头一抹震撼,随即又涌上个念头:“那凌风虽然中了白嵩一掌,可是那一掌打在凌风身上之前,早已经被泄力了呀。”但他此刻虽然想说,却知道莫长老人已远处,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有玉壁山庄四公子护驾,却仍被逼着仓皇赶路的,秦游等人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滑稽的意味,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当夜幕降临,星夜兼程的时候,众人的心中突然也是多了一种畏惧——来自对金燕宗的畏惧。能把玉壁山庄的这一行人逼到这个份上,已然证明了金燕宗的强大之处。
“哼,这个臭秦游,害的我们被金燕宗的人盯上了,大晚上的还要赶路。”文雯坐在有些颠簸地马车当中,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忍不住要撒了出来。
琴香此刻脸上也多了一丝疲乏之色,但仍是温言笑道:“文雯,这件事可当真怪不得秦游,要怪就得怪金燕宗的人恃强凌弱。”
文雯自然明白这份道理,只是心中不爽,恨道:“爸爸也真是的,明知道这秦游身上都有天煞了,也不多派点人过来。聂大哥哥他们武功虽然不错,可是金燕宗如果当真派出了那些顶尖的高手,聂大哥哥他们还是挡不住了。”
琴香听着,也只得苦笑道:“爸爸恐怕也没想到金燕宗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吧。倘若是别的一些宗派,恐怕还真难找出几个能让聂大哥他们头疼的人来。”她轻轻一笑,道:“不过再苦再累,过了今晚,明天便是能回家去了。只要回了家,金燕宗就算是再大两倍的胆子,也绝不敢撒野撒到家里去。”
文雯点了点头,忽然眨巴着眼睛,问琴香道:“香姐姐,你猜聂大哥哥他们这般害怕,到底是在担心谁会来么?”
琴香摇了摇头,道:“金燕宗高手众多,武功在聂大哥之上的,怕是不下一打之数,这我哪能知道啊?”
文雯嘿嘿一笑道:“你不知道,我却猜得出来了。”她看着琴香好奇的面庞道:“香姐姐,金燕宗的高手虽然不少,可是大多都在回雁峰上。回雁峰和这儿隔了上千里路,除了朱沐风施展金罗轻燕功,否则绝对没一个人能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赶过来。”
琴香听到文雯的话,脸色微变,道:“你是说这次要来抓秦游的,是朱沐风本人?”
文雯了摇头,打趣道:“看你担心的,就算真是朱沐风,要抓的也是秦游,不是你呀。”她看着琴香变得有些冷峭的脸,忙改口笑道:“只是这次要来的,肯定不是朱沐风。他虽然有本事能赶过来,可是千里奔袭,到了这里,武功恐怕也只剩下五成了。咱们山庄虽然好像名气跟金燕宗比起来还差了些,但朱沐风稳重谨慎是出了名的,绝不会带着五成的武功来咱们的地盘上抓带着‘天煞’秘密的人。”
“可你刚才说除了朱沐风,其他人都不可能这么快便从回雁峰赶到这里来呀。”琴香有些疑惑地道。
文雯嘻嘻一笑道:“从回雁峰赶来肯定是来不及了,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回雁峰呀。你还记得有个人,在金燕宗连长老也算不上,可是偏偏会被叫做叫做尊者的吗?”
琴香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号称金燕宗外宗武功第一的莫逆施吧。”
文雯嘻嘻笑道:“嗯,如果没人来那便算了,但只要还是有金燕宗的人,就肯定是莫逆施了。而且除了他,我也实在想不出,在这附近,还能有谁既肯为金燕宗做事,而且还能将聂大哥哥他们吓成这样的。”
琴香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嗔道:“听说那莫逆施的武功就算在回雁峰上,也是最顶尖的高手。所以他才能虽从未正式拜入金燕宗门下,却高居金燕宗尊者之位。若真是他亲自出手,聂大哥哥他们还真是不好对付。”她看了一眼笑嘻嘻的文雯,道:“这莫逆施都要来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文雯却怡然自得,道:“莫逆施要是来了,咱们干着急也没用。只不过如果咱们都想到了莫逆施要来,爸爸肯定也早就想到了。如果爸爸都已经想到了,那咱们还担心什么?”
琴香听文雯这么一说,终于也渐渐安下心来,道:“没错,爸爸若是想到了,自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她虽然比文雯成熟内敛,但毕竟也才是十六岁少女,一想到陈剑川必然已做安排,心情变又舒畅了起来。
便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赵潜一声惊呼“三哥,你怎么了”?
赵潜的三哥,自然便是玉壁山庄四公子的第三公子凌风了。
车马骤停,琴香、文雯、秦游、徐靖、戴志诚等人听到叫声,均是立即簇拥到了前方。但这一行的其他人,竟是在凌风突发变故的时候,依旧能够守住自己的位置,这份定力、纪律,在江湖当中,的确十分罕见。
秦游五人赶到凌风面前时,皆是深深震撼。原本风流倜傥的玉壁山庄第三公子,此刻竟是说不出的萎靡,面泛黑气,仿佛是一个常年虚弱的人病入膏肓了一般。而他的身后,聂常宗和陆鸣盘膝而坐,四掌仅仅抵在凌风身后大穴,显然正是用自己的真气灌输到凌风体内。
不等文雯等人开口,赵潜已抢先说道:“三哥刚才突然昏倒,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恶疾。大哥和二哥也都瞧不出个缘由,只能先以真气帮三哥保命。”
文雯皱了皱眉头,奇道:“三哥哥从未有什么隐疾,怎么会突然这样了?”她看了看琴香等人,但见他们也是各自紧皱眉头,显然也不知道何以会这样。
等了片刻,但是聂常宗和陆鸣也渐渐脸色深重,而陆鸣的额头,更是渐渐渗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再等了一会,聂常宗和陆鸣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是黯然摇头,同时扯掌,而凌风被输了半天真气,却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聂、陆二人的手掌一离开他的身体,他的身子便软软的瘫了下来。赵潜担心凌风安危,忙抢过去将他抱在怀中。
琴香见了聂常宗撤掌,急切问道:“三哥哥怎么样了?”
聂常宗摇了摇头,道:“三弟突然昏厥,全身真气涣散,竟是难以凝聚。我二人刚才强行以真气入体,希望引导他的真气,没想到真气一如他的体内,竟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而且适才仿佛还有一股隐藏极深的怪异真气,似乎想通过三弟的身体侵袭我等。如今看来,三弟非疾非毒,也不是冲撞了什么邪魔,而是白日在和白嵩等人交手时,受了暗劲而受了伤势。”
戴志诚皱了皱眉头,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暗劲,可以隐藏在人体之中半日之久。聂大哥,那三哥哥的伤势?”
聂常宗望了凌风一眼,顿了一会,道:“这等暗劲前所未见,却异常恶毒,仿佛有侵蚀真气之效。刚才我和陆鸣替三弟导入真气之时,便险些被其暗算。三弟身在其中,只怕受损极深。虽然性命无碍,但若拖得久了,只怕这一身修为,便要就此断送。”说到此处,饶是以聂常宗之心境,也不由黯然。
秦游等人听到此话,更是心惊,没想到堂堂金燕宗,居然还有这等阴狠厉害的功法,而这等厉害的功法,居然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些盛名雄垂几百年的江湖宗派,看来果然是有一些不足与外人道哉的底蕴。
赵潜此刻的眼圈已然见红,他急中生智,道:“大哥二哥,我们赶紧将三哥连夜送回庄上,庄主一定有办法就他的。”
陆鸣也连忙点头,道:“不错,还是先将三弟送回庄上,让庄主看看。”
但聂常宗却铁青了脸,用低沉着声音说道:“刚才我和陆鸣已经消耗了不少真气,一个时辰之内,恐怕最多只能发挥八成的功力。你再离去,强敌若来,我们便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赵潜喘着粗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聂常宗大声道:“三哥命在旦夕,我顾不得有没有把握对付金燕宗的人了。”
“四第!”聂常宗一声低喝,脸色赫然变得严肃,道:“我四兄弟深受庄门大恩,以死相报亦不足惜。此刻强敌在后,两位大小姐身处险境,若是遭逢意外,就算三弟死而复生,也定会无颜做人。我们首要宗旨,始终是保两位大小姐的安危,难道你竟敢忘了?”
赵潜激动的神情终于渐渐肃然,强咬着牙道:“大哥,我不敢忘,只是三哥……”
“你们别管我们了,赶紧送三哥哥回庄给爸爸瞧瞧吧。聂大哥,若是为了保护我们,连累了三哥哥一身修为,我们以后也没脸再见他了。”琴香看着聂常宗说道,转而又看了看赵潜,道:“四哥哥,‘断魂’乃马中蛟龙,你速速带着三哥哥回庄,不用担心我们。”
聂常宗突然朝着琴香、文雯单膝跪地,一脸肃然,道:“承蒙二位少主抬爱,平日里和我们四人兄妹相称,但此时乃非常时刻,请两位少主切莫为了属下安危而置自身于险境。”
琴香还待再劝,文雯却已突然抢了出来,伸手在凌风身上拿捏了几下,仿佛是在探测那股所谓的诡异真气。聂常宗和陆鸣看了,连忙同时说到:“小心,那股真气诡异恶毒……”
文雯却仿佛没有听见,反而又伸出一只手来,双手抵在凌风的背上,看样子竟是要用她那微薄的真气去做聂、陆二人做不到的事情。
众人看她行为奇怪,都不敢打扰,只有秦游心中仿佛有一丝明白,正如方平智等人无法救治受了天煞侵蚀的石光磊,也需凌风体内的这股诡异真气,也不是内力深厚、真气充足便可以抹除的。
安静的时刻只持续了片刻,文雯突然松下手来,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喘气地道:“这真气果然邪门,我也压制不住。秦游,上次你打在石光磊身上的天煞,可都是被我轻易地解决的了。”
秦游摇了摇头,道:“白嵩的掌中,定是含着一股和天煞极为相似的灵气,只不过我体内的天煞之气本就薄弱,打在石光磊身上的,更只是九牛一毛,所以你便可以轻易抹除。而白嵩显然对这股灵气修习日久,他种在凌三公子身上的真气远胜于我,以你现在的灵气,想要消除,确实太难。”
文雯白了他一眼,转而对聂常宗等人道:“我虽然不能消除这股真气,但是却也能控制住它。只要你们能在五个时辰之内将凌风送回庄上,他的性命、武功,就都可以完好无缺的保住了。”
“五个时辰?”赵潜等人脸上一阵狂喜,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赵潜。”琴香突然右手高高举起,皓白青葱的手上握着一块黄黑相映的物什,正是玉壁山庄神圣无双的紫金黑玉令,道:“限你在五个时辰内护送凌风返回总庄。此令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聂常宗等人一脸震撼,看着琴香风华绝代之貌,惶惶少主之威,竟不敢再有半句言语。而赵潜更是单膝跪地,诺道:“赵潜接令。”他话音刚落,随即背起凌风,十数步间便跨上了宝驹“断魂“,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秦游看了琴香一眼,忽然发现文雯也正拿着一双大眼睛望向琴香,而在她那向来不正经的脸色,此刻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