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汉子身死,活下来的几个儒生忙跑到舫楼外的船板上朝河畔呼喝求救。卫央拖着紫红色的手臂踉跄伸进怀里,摸出那个装着回春丹丸的黑色小瓶。
杜钊那几下,卫央是真的吃不消,除了手臂,身上的骨头也震碎不少,卫央服下丹丸心里念叨:“还是得给身子打打底,要么书都读不消停。”药丸入口,一股凉气沁入窍穴,卫央的身体开始恢复。
“老庙里学的?”百桦走到那半扇身子的旁边,拔出青色长剑,淡声道。
卫央倚在那张插着长刀的桌子旁,慢声吞吐道:“书上教的。”
“你这法子,杀人一次,便杀自己半次,何苦来哉。”
“所以我不杀人,只读书。”
“小央,多谢。”霓雅朝两人这儿走来,走得有些逞强,方才被抡刀大汉抓住的脚踝那伤的极重,好在卫央救的及时,伤的再重,总好过被长刀抹断脖子。
“雅姐姐说的反了,方才是你全然不顾的来救我,这话当是我说才对。”卫央笑着回道。
百桦将青色长剑收入储物天地,扶着霓雅到一旁休息,两人坐下,百桦抬头瞧着卫央思量片刻蹙眉问道:
“方才那拳之后,我见你身上散出一阵魂劲,那术法,可要折寿?”
卫央听罢笑骂:“你大爷的,就不能念我点好处,我修了魂术,方才散去的魂劲是附在我身上的灵体。”
“魂术?”百桦疑声问道。
“与兵人修的傀儡术法差不多,咱俩别了没几日,我什么境界能杀的了他俩?要是换作谈道讲理,那这两人可断然不是对手,你不知,这魂术好用。”卫央轻笑回道。
百桦轻叹,如今他三境的剑术,当真胜不得那两位杀客。
“好用是真,方才附身于你的灵体,十分了得。”
“老杜,高手,待我恢复好了,招出来与你见见。”
官家的人到了,舫楼外声色吵杂,几名身着甲胄的捕卫应声而入,今年的诗会,如此便是过去了,临走时,卫央拎了壶琼苏塞进怀里。
上岸后,卫央与百桦、霓雅拜别。回到自家院子,卫央快步走进厨房,倚在切菜的案板旁大口大口的喘气,汗水浸湿一身,嘴唇失了血色,卫央抽出裹在衣衫里的手臂,手臂的颜色比方才舫楼那会儿夸张许多,皮肉肿起老高,乍一看还挺壮实,卫央拿起菜刀,在每条胳膊上划开几条口子,眼瞅着皮肉张开,淤血顺着伤口导出,疼的他眼皮颤悠,好在裴怡情的药丸还在起效,挺过这会儿便好。
卫央唤了几声老杜,魂幡里没有反应,看来最后那拳对他消耗极大。舫楼那会儿,两个杀客出手狠辣,卫央不敢让杜钊离开自己周身,方才凶险,霓雅危些被杀,卫央不得不出手相救,只能降灵杜钊迎过去,如今这惨相,倒是怨不得别人,他自己的身子骨弱的过分些。
人界十数年,卫央未落过今天这般安静,那天,过了黄泉小隘喝完酒,一睁眼,看到的是一位老婆婆正对着自己笑,婆婆眼圈里打转泪水,朝着一旁呼喊:“夫人,是位公子,将军定会高兴的。”下一眼,卫央望到那位躺在床榻上对着自己微笑的女子,那是卫央这世的娘亲,卫央觉得她很美,美的温柔,接生的婆婆朝屋外传讯,再看到的就是那个壮实的男人,男人直奔床榻上有些虚弱的女子,卫央瞧着他抚摸女子的脸颊心中不快,想说“滚蛋。”,只是一出口,只是呜哇呜哇的声响,婆婆微微摇晃,瞧着瞧着困劲儿一股脑的上头。
那次,他被女子抱在怀里,女子突然解开衣衫;那次,他被男人抗在肩上,在万余的白马义前,尿了男人一肩;那次,他在胭脂河畔遇到那个夸赞他出口诗词,向他询问名字的少年;那次,在老庙里显些冻死,给他披上毛皮的鹿游;那次,兰陵政变,卫长卿摘去剑门,执意留在宜山读书的他遇见那只口吐人言的黑鸦.....
月光映在卫央额头,照得孤独,如若上世,亭山上星火照耀的十三境剑修。
“困了。”卫央呢喃。
诗会结束,八月十六的日头洒在卫央脸上,照得他直难受,翻个身,手一甩,搭在个什么物件上。
“少将军。”
声音听着颇为熟悉,卫央琢磨一会儿,噌的一下起身大喊:“乔姐姐!”
“少将军,身体可还好些?”女子轻声问道。
声音听着确实是白玉坊的乔姐姐,只是此时的她的样貌跟之前有太大出入,没了那层脂粉和彩裙,长发梳作马尾,身着一席白衣,腰间束有一柄短刀,瞧着比百桦还神奕。此时卫央正在床上,他心头一沉,莫不是昨夜伤的太重,她趁虚而入,做了皮肉之事,想要敲诈钱两。
“乔姐姐,你怎的寻到这来,我口袋里可没啥银子,你这上门强买强卖忒不地道,要不,你把这壶琼苏拿走。”说完,卫央掏出怀里的酒壶。
女子单膝跪地,开口道:“奴婢小乔,参见少将军。”
“怎的?”卫央一愣,而后发问。
“奴婢受夫人之命,保护少将军。”女子回答。
“别,乔姐姐,还是叫公子顺道些,原是自家人,还好还好。”卫央一阵后怕,坦声说道。
“烦请公子收拾物品,即刻随我出发去往剑门。”
“去剑门,为何?”卫央又问。
“昨日舫楼行刺之人,是为北燕边军。”
“我与何廖堂也没多大仇恨,怎的还至于去北燕找的边军来砍我?”
“昨夜都城传讯何家少公子何瑾堂投奔北燕,何府之内无人生还,何敬陵殒命琅舫,刺杀公子的,应该是少公子何瑾堂。”
“何瑾堂,他杀我作甚?”
“这,奴婢便不知晓了,如今留在宜山,公子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也罢,宜山的书读的差不多了,该去剑门看看爹娘,额,乔姐姐,方才多有得罪。”卫央赔笑说道。
小乔低头,俏脸瞬间变的通红,她细声回道:“公子无意之举,无妨,奴婢去门外等候公子。”
见小乔出门,卫央翻下床长呼一口气,这要是放在原来白玉坊“乔姐姐”的身份,非得赔上不少银子。
收拾好一会儿,卫央背着个半人高的包袱晃晃悠悠从屋子里出来。卫府门前停放一辆马车,卫央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光景了,小乔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随行的还有二十名壮汉,每人腰间佩刀,是小乔在宜山城内雇佣的武人。
“公子收拾好了?”小乔问道。
“嗯,几年的家当都在这儿,走吧。”卫央伸手拍拍身后的包袱,笑着回道。
包袱丢进马车,卫央望了眼卫府的院门淡然说道:“门就不锁了,桌上给百桦留着书信,得让他没事儿过来收拾收拾,免的再回来一屋子灰。”说罢,卫央一头钻进马车。
“老杜?”吃过裴怡情的回春药丸,卫央昨天身子上的伤已经好利索,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不过杜钊那不知怎的,怎么招呼都没动静。
马车内,南三出现,坐在卫央正对面,还是那般装束,见了那么多姑娘,都不及南三这身白衣穿的有韵道儿。
“南三姑娘,几日不见,过得可还好些?”卫央嬉皮道。
“公子惦念奴?”南三掩嘴轻笑。
“念呢,姑娘算是我这一世的师父,魂术,顶好的术。”
“本就是公子的东西,公子寄存在奴这儿,奴只是传习于公子而已。”
“昨儿,我降灵老杜杀了两个武人,不过身子太差,撑不住老杜的拳头,要是没有裴怡清的药丸,就算不死,我还得搭上两条胳膊。”
“奴见了,公子还需习些练体的术法。”
“此去剑门,便打打底子,那救心丸还有六颗,我总不能干一架吃一颗,照这下去我可读不完人界的书。”
“公子读的不快。”
“快不来,我读宜山,便读了十余年,不过兰陵的书,也算是读的有大半多了。”
“卫长卿可不喜欢公子这般读书。”
“他不喜欢,我偷着读,毕竟他是我爹。”卫央笑着回道。
“公子觉得读书好?”
“能好过苏几道就好。”
掀开帘子,南三看向窗外,窗外是百家河畔,前几日,她在这儿走过,前面立着的便是指向风波亭的木牌,南三望向上面的歪扭字体轻笑着说道:“读书人,说话都拗口。”
卫央望向那条沿河小路轻声言语:“得显摆显摆不是。”
南三不做声,双手托着下巴,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过,天上起了云,今年的雨水要比前些年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