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临肇市。
方志明打听到了临肇市公安局刑侦队秦队的住址，他拿着手里的东西决定去家里找他。
按照地址走进了一个七拐八绕的胡同，好不容易的找到了手里地址对应的门牌号。抬眼看，眼前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平房，门前的土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这里。
因为是周末，家里应该有人。
方志明举手敲了敲门，里面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很快门口出现了一个男孩儿，笑意盈盈的看着方志明。
男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眼睛异常的好看，晶亮晶亮的。方志明弯下腰，看着这对漂亮的眼睛说：“我找秦队长，这里是他的家吗？”
男孩儿莞尔一笑，眼睫毛忽闪了几下，有些调侃的大声说道：“对，叔叔，您找对人了，这里是本事最有名的侦探，风流倜傥、除暴安良的秦大队长家！”边说完边笑嘻嘻的回头往里面看了看。
后面跟出来一个大人的手拍了一下男孩子的脑袋：“就你知道的多！”
方志明顺着手的方向看到了一个中年人，黝黑泛红的脸，梳着板寸，眉毛浓密，眼神异常坚毅。个子高高的，身材匀称，隔着衣服能看到隐约的肌肉线条。脖子上缠着一个毛巾，手里还拿着一个炒菜的铁饭勺。
声音厚重，第一瞬间也能传递出来踏实感。方志明心里觉得踏实了一点，冒然拜访的局促感随着对方爽朗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赶紧伸出手：
“你好，秦队长，我叫方志明。”
秦队长双手握了握方志明的手，诚恳有力，对他说：“我听同事说你要来找我，方老师。先进来，我们慢慢说。”
两个人边说边往里面走，方志明打量了一下这里，跟自己的城市的平房相差无几，毕竟两个地方距离很近，坐火车也就半个多小时。两个城市就像双胞胎一样相似。
走进平房的大门，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跟很多北方的院落一样，院子中堆放着取暖生火用的木头和煤。院子的一角还有一个地窖，这是可以替代冰箱储存食物最好的地方，冬暖夏凉。
院子里面有两间房，房子举架有点矮，但走进去后整洁干净。
方志明接过秦队长递过来的水杯，点头感谢，清了清喉咙，准备说明来意。
“秦队，你好。我叫方志明，原来是一个语文老师，现在在安齐市委机关做一个秘书。我很冒昧的找你，是因为一件三年前的案子。”方志明咽了一下口水，尽量控制自己的说话速度，让自己开起来没有心里那么着急，目光望向对面的秦队长缓缓说道，
“我爱人三年前失踪，至今音信全无。当年失踪后，警方和我们的亲戚朋友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因为一直没有明显的线索，案子就搁置了。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秦队长皱起了眉头，眼神示意方志明继续，
“警方的调查停止以后，我就想用自己的方法继续找。我没有方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关注附近的失踪人口，希望能碰巧找到点什么。”
秦队长看了一眼方志明拿着杯子的手，起身加了点水，
“方老师，您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方志明点了点头。
“秦队长，我之所以找到这里，是因为我拖了一个当警察的朋友帮我留意我们市和附近城市的人口失踪情况。他前几天参见省里的会，在会上交流工作情况的时候听到了你们临肇市近三年的失踪人口明显增多，他回来后就对我说了一下，并且推荐我过来找您。他说，您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警察，对这个城市很熟悉，我今天来就想看看，两个市的失踪案件能不能是有关系的。我知道这件事有点麻烦您，但是即使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嘴上这么说，方志明心里也明白，两个城市的失踪事件有关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先不说城市不同，就是同一个城市的失踪案原因也可能千差万别。
“方老师，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没错，就像您的朋友所说，这三年临肇市是有一些失踪人口，但是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这些案件之间没有什么关联，都是偶发性的案件，失踪人群里面没有一例是跟您夫人这样有家有孩子的。不仅如此，失踪的情况大多都是流浪汉、歌舞厅的小姐、问题少年，这些人本身也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到处流窜，很可能跑到了外地。所以我们只是统计了一下人口数据，并未发现特殊情况。”
“秦队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方志明听的很仔细，
“您说。”
“失踪的人既然都是这些可能流窜到外地的，是流动人口，那么是什么人报的案呢？”
秦队长蓦然的抬起了头，心想，这真是一个好问题。秦队长无奈的笑了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方志明。
那个时候的北方，经济萧条，没有工业发展，基本上都是乡村包围城市的布局。城市不大，发展的最好的就是服务行业，市中心的标志就是一排排的饭店、歌舞厅、商场。外围的村镇都有耕种的土地，老百姓也耕种为主，冬天寒冷，不能下地干活的就跑到市里找点零散的工作。很多年轻人不愿意留在农村，在附近城镇里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就往外地跑。
通讯不发达，很多出去的年轻人一走数年毫无消息。而这些家庭当年为了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很多都只有一个孩子，年轻人出去了，家里就只剩下老人。老人丧失了劳动力之后，就只能靠着拾荒或者要饭来维持生活。
所以，有那么几年，经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人拿着一个碗去挨家敲门要饭，这些人真的是因为饿，只想要一口吃的。
除了要饭之外，还有一些人会去收垃圾，扛着一个蛇皮袋子，走街串巷的吆喝，
“收啤酒瓶子……”
“收纸箱子……”
“收旧衣服旧鞋……”
如果刚好碰到谁家里有这些东西，就会打开门问一问，废品都是明码标价的，啤酒瓶子五分一个，纸皮按斤称重。收回去以后，可以再转手加价卖出去，如果勤快并且运气好的话，也可以勉强维持生活。
而事情就是从一个拾荒的老大爷那里开始的。据说一天，一个拾荒的老大爷报案，他每天在固定的地方捡垃圾，经常碰到一个流浪汉，流浪汉精神有点不太好，但是大多数时间是清醒的，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聊聊天，有的时候两个人还会分享一下战利品，冬天的时候，流浪汉没地方去，老大爷怕他冻死，有时候会让他跟着自己，自己的家虽然也只是个破烂房子，但是冬天可以烧火取暖，两个人也算是做个伴，可是突然间这个人就不见了，一连几天都不见人。老大爷闲来无事，就拖附近的人找，到处打听也没有音讯。最后，老大爷就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开始没太留意这起案件，毕竟流浪汉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也没有人会对这样的人图财害命，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外地或者在哪里迷路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可这个老大爷大概也没什么事情可以消遣，总觉得这个人失踪是件大事，警察不找，他就自己找。捡破烂的有捡破烂的圈子，大家彼此圈地划片儿，一般来说只要不碰上特别蛮横的，都会和平相处，各自捡各自的，有时候还会凑一起聊聊天。老大爷就将这个事儿跟几个熟面孔的说了，一传十，十传百。
这些人白天本来就没事可做，好不容易有点借口可以互相走动，一时间竟颇有效率。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就打听出来几个类似的事情，都是一夜之间不见了人，都是流浪汉，相隔的时间竟不短，算下来都是半年之内的事情。
一个失踪了还好，两个三个的也不足以重视，再多就有点不同了。这个老大爷又将另外几个失踪案件报了上去。当时警察确实是调查了一番，可是这些人几乎没有相似点，生活轨迹也几乎没有明显复，找不到仇家，事情就不了了之。为了安抚老大爷，警察对他的行为进行了肯定，并对他说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老大爷大概是觉得自己办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私下里经常跟人炫耀，感觉自己变成了警方的重要人物。所以走街串巷的时候，就拉着人聊这些失踪的事，听到的人会再对旁人说，听众数量程扇形递增，到最后每一个听众都变成了一个老大爷，有时候为了让故事精彩，描述者在会适当的地方增加一些情节，最后几个简单的失踪案件在拾荒界就传成了连环失踪大案。
虽然谣言四起，但是却也有意外的收获。
走街串巷收破烂的也难免会跟自己的顾客闲聊几句，有时候还会善意的提醒一下对方注意安全，毕竟好多人活生生的不见了。
其中有一个人固定在一个歌舞厅收废品，歌舞厅最容易收到啤酒瓶，所以是个好去处。这个人跟歌舞厅里面的打扫卫生的闲聊，就提到了“连环”失踪案。好巧不巧的，这个歌舞厅也有人失踪，是一个小姐，不是本地人，也是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衣服什么的都没带走。
歌舞厅一般来说都会有那么一点暗地的交易，所以出来做小姐的都不会说出来自己的身世，基本上都是随便起一个名字吃一阵子青春饭。大家不知道彼此从哪里来，也联系不到家里人，所以走了也没人过问。
类似的，除了歌舞厅的小姐，还有几个是常年混迹游戏厅的小混混……
要说非要在这些人里找一些相似点的话，那就是都不是本地人，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社会关系，所处的地方都是社会的底层，不太被人重视。但是正因为是这样，才能来去自由，即使消失对别人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
就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失踪被一个拾荒老人注意到，然后扩展开来，最后就出现了很多起失踪，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因为案子没办法串联，但是有人报案就要进行统计，所以这件事就被市局的人提了出来，最后的处理办法就是持续关注，仅此而已。
听完秦队长说的话，方志明沉默了一会儿，打开手里的文件袋拿出来一些纸质的文件，递给了秦队长。
秦队长仔细翻看着，发现这是方志明所在城市的失踪人员，都是手写的字迹，纸张是复印过得。应该都是方志明自己明察暗访得到的。有些失踪报了案有些没有，数量没有临肇市多，人员的情况也基本上覆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并无特殊。
翻着翻着，秦队长看到了一张照片，他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会，相片主要是一个人的手，准确点说，相片想要展现的是这个手上的纹身。
秦队长拿着照片看了很久，抬起头来问方志明：“这个纹身是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单独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人是我爱人失踪第二天早上死在我们城市的主干道上的，两件事情挨着，我们当时都觉的也许有什么关联。他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也查不到是不是我们城市的人，唯一特殊的就是手上的这串纹身，很奇怪，很少有人纹这么简单的纹身，只有三条线，还在手腕上。”
秦队长一直在看手里的照片，他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想了想问道：“这个照片你有多余的吗？可以给我一张吗？”
“有的，有的，这些都可以给你，我家里还有。”方志明将手里的资料都给到了秦队长。
“方老师，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所知道的事情能说的我刚刚也如实讲了，这些资料先放在我这里，如果有什么发现，我第一时间跟您联系。”
方志明此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知道秦队长能耐心的跟自己讲这么多也是难得了。当下就准备起身告别。刚站起来，给他开门的小男孩儿就跑了进来。
“爸，爸，这个弹弓坏了，你给我修修……”小男孩儿脸上挂着两条泥浆一样的汗印，汗快流到嘴边了，他抬手用手摸了一把，脸瞬间就变得跟花猫一样，虎头虎脑的表情配着满脸的灿烂让人忍俊不禁，可偏偏他却认真的很，浑然不觉不妥。
“来，来，方老师，给您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儿子，名字叫秦奋。儿子，过来跟方老师打声招呼，这个方老师可厉害了，据说以前的学生写的作文在省里都获奖了。”
秦队长说的是事实，当同事跟他说安庆市有个人会来找他时就介绍了这个情况，方志明当老师时还是小有名气的，后来为了调查自己妻子的事情，拖了很多关系才调到了机关，就希望能多一点社会关系，一旦妻子的事情有了发展，他可以多做点什么。但是当了十多年的老师，自己对这份岗位的热爱还是留在了骨子里，听到秦队长这样介绍自己，也不禁开始用老师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孩。
“上几年级了？”方志明笑呵呵的问道，
“方老师，您好，我现在上五年级，下学期我就初一了。”小男儿一双眼睛透着机灵，眼睫毛又黑又长，笑起来眼角会略微的向下弯，可爱至极。方志明别的本事没有，教了这么多年书，天天跟孩子打交道，一眼就能看出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料、有没有灵气。眼见这个孩子说话脆生，模样可人，心里生出几分喜爱。
“方老师，您是语文老师吗？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秦奋似乎有点自来熟，一屁股坐到了方志明身边，抬着小脸一脸认真的问道。
“问吧。”方志明笑呵呵的应着，
“笑傲江湖，您看过没？”秦奋的问题让方志明楞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那我考考你啊，岳不群的老婆叫什么名字？”说完，秦奋挑着眉毛一脸得意的看着方志明，方志明这才明白，感情这个小孩儿是来盘道的。
“这个，我还真不记得了……”方志明哭笑不得，见他机灵异常，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有意考校：“看来你读了很多书啊，要不我也考考你？”秦奋挑了挑眉毛，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
方志明笑了笑，问道：
“你喜欢看什么书？”
“三国演义，水浒传。”
方志明心里想，这回你可是撞着了，就这两本书，他可以跟人聊两天两夜不带重样的。想着别怕把小孩子问哭了，先挑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那这两本书的作者是谁啊？”方志明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方老师，问题太简单了不好玩的。罗贯中和施耐庵。”秦奋撇了撇嘴。
“那好吧，那我们继续，快问快答，看看你能不能答上。”听到方志明这样说，秦奋兴奋的扭动了一下，坐直了腰身，认真的等着。
“三国演义中，温酒斩华雄的是谁？”
“关二爷……”
“水浒传里智多星是谁？”
“吴用。”
“一百单八将中多少天罡多少地煞？”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水镜先生是谁？”
“司马懿”
“刘备的马叫什么？”
“的卢。”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说的是哪一场战役？”
“赤壁之战。”
……
方志明转头看向秦奋，赞赏之情溢于言表。用手摸了摸秦奋的头道：“好小子，才五年级，能答出这么多。”
“方老师，您继续问。”秦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方志明想着来这里是找秦队长帮忙的，现现在的气氛刚刚好，毕竟有求于人，秦队长高兴了没准以后更乐意帮忙。
“不问了，回头找时间我们爷俩在好好切磋一下。”方志明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准备起身告辞。
秦队长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也跟着笑了起来，颇为骄傲，脸膛更红了，见到方老师欲起身，赶紧说：
“方老师，您见笑了，这个孩子没别的爱好，除了淘气就是看书，尤其喜欢文学，我刚刚也是想到了您是语文老师，就没忍住介绍了一下。”
“没事，我很喜欢他，他很有灵气，多读书，长大了肯定错不了。我这次是开会顺路过来的，等一会儿还要赶到会场，过几天我还要再过来办事，我一定跟他好好聊聊。”
“有消息我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
秦队长和方志明客气了一下，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
人走了以后，秦队长回到房间里，对着那个纹身照片看了很久，一直在努力回忆着，在哪里见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