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凌云搭上了领事夫人,现在跟上面走得可近了,隔三差五就去法国驻上海租界领事馆”
“看来,凌云会成为命定的黄老板的接班人喽,那阿陶哥这几年做牛做马不是白做了么,可怜去年那次帮派内斗姜陶护着黄老板还吃了“三刀六洞”,不值啊”
“哎,你说凌云那小子的手段真是高啊,不仅轻轻松松搞定了黄老板,现在连白夫人都整治地服服帖帖的,我看啊,那小子有前途,有了领事夫人这座靠山啊,他以后的成绩啊或许要高出黄老板许多呢”
“还要高啊,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跟凌云那小子表示表示,搞好关系啊”
这几日黄公馆内随处可见怯怯私语的下人和帮派弟兄。
听到有两人在长廊中谈论,姜陶避独自一人坐在黄府花园一块假山石下思忖,自从凌云来了之后黄老板对自己的重用好像是不如从前了。
如今黄门上下人人都在说凌云可能接黄老板的位置,我此时还跟凌云黏在一起,称兄道弟,是不是太没有气节了,大家会以为我故意巴结,毫无气节,太不像一个男人,更不会有人甘心跟随于我,我这几日在人前看见凌云还是表情严肃生分些才好。
于是在黄公馆中与凌云两次碰面均未理睬,一次凌云主动叫他,他抬头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便匆匆而过。
次日,凌云约姜陶来到小院不远处的巷子里,凌云开门见山:
“阿陶哥,我和白夫人的事并不如帮里人议论的那般,白夫人怜惜我孤苦,又念及我与她女儿一般年纪,特别爱护我罢了”
“白夫人有女儿”姜陶反问道。“是,但女儿并非她与领事所生,对于这件事知道的人也甚少,她也嘱咐我不要向外界提及”凌云直率地回道。
姜陶转面不看他,“既然白夫人说不要向外人提起,我也不是什么好事的人,就不用多说了”他转身欲离去。
凌云急忙叫住他,“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们为什么最近对我避尤不及”
姜陶仍不回过脸看她“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吧”并缓步往回走。
“我与你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这段日子我们欢笑打闹,福祸与共,从小我便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我早已将你们当做我的家人,此时家人突然要离弃你,换做是你,你能安然接受么”凌云朝着姜陶离去的背影撕声喊道。
“我,只是,我们只是”姜陶顿时语塞,他转身向凌云“只是你出现得实在太突然,很多事情因你的出现而变得不一样,我们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
“接受什么,帮中所有的谣言都不是真的”
”凌云向前走了几步用手抓紧姜陶的大衣,骤然他笑了,无力地低下头摇了摇,继而用自己清凉的眸子紧盯着姜陶躲闪的眼睛“
“我永远不会取代你的位置,永远不会,因为”凌云顿了顿,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定,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我是个女人”
就在八人党误打误撞将凌云抢回来的前一个星期,上海发起了一场历史上最大的工人大罢工,所有的工人无论是公营,私企,给洋人干活的,给汉奸卖命的通通都撂下挑子走上街头抗议,因为武汉的武装起义有了大成功,他们也想通过自己的抗议争取自己的权益。
可是这场声势浩大的罢工还是以失败告终最大的原因的这场工人罢工运动的主席胡敏捷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生还是死。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情原委的人,而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将我捞回来黄绅并不处罚你们但叫你们守口如瓶的原因”
“我本名叫风桦,是鑫鑫纺纱厂的纺纱工人听了***的地演讲深受感动于是跟着纱厂的工人闹革命,因为还识点字,懂点算术,被充当为***的临时秘书”凌云一字一句说着,像是用了全部的决心去揭开不愿提及的过去。
在她一点点的陈诉中姜陶渐渐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在各方工人势力被武装镇压的前一天也就是他们闹罢工上街游行最凶的时候,军队冲过来抓捕,群众冲过来掩护,他们按照他们计划好的逃跑路线逃跑还是被何景昌抓住,胡敏捷及此次策划工人罢工的主要人员全部被击毙。
而他是因为跟胡敏捷跑散了,跑回来时躲在树丛里才逃过一劫。所以他成为了胡敏捷被杀害事件的唯一目击者。何景昌知道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存在就千方百计地将早已逃离上海的她寻回,不敢明着带回来就暗暗地将她藏在鸦片船上带回来,不想被八人党当做烟土劫了去。
黄绅也正是因此才收她为徒,将她放在身边,他将收徒仪式弄得如此隆重请来了社会各个层面的人,目的就是让何景昌知道,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而且名正言顺,人人都知道,就叫你看得,碰不得。要你永远受制于我黄绅。
“我只不过是一颗黄绅用来要挟何景昌的定时炸弹”凌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中似有泪光。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爆了炸了”她努力在脸上堆出一个笑容,
“我很珍惜你们,你们可能是我最后的朋友,也可能是在我死后唯一还能悼念我的人,所以我可以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我,但我无法忍受你们用那种鄙夷不屑蔑视的眼光看我,
我知道我说出这一切黄绅知道了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把我引爆,怕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是我不管,至少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我是幸福的,我能得到你们的理解,
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待我!”
凌云的眼泪终于崩不住了,放肆地往下淌,她放声大哭起来,像是想就在此刻耗尽她全部的心力,然后死去。
姜陶冲过来抱着她,用力地用手捂着她的嘴,单就知道她是一个女人女扮男装混迹在上海第一帮申帮中这件事就够让他震惊了,同时还让他知道这个此刻在他怀里蜷缩着哭泣的女人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一桩能使上海滩掀起腥风血雨的秘闻,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他最信任的,小院里的人。
他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着她,渐渐地她的哭声被他强有力的臂弯吞没,由强渐渐变弱变成了如受惊小动物一般的咽唔声。
他听着着长长短短的咽唔声,抚摸着那头剪得短短地不像样子的乱发,心深深地抽痛了起来,从没有那么痛过,一下一下,像有人拿着匕首在一下一下剜他的心。
他有种错觉,他突然觉得她就是那个他流落在外的妹妹。
二十几年前他的家乡闹了饥荒,他的父亲原来经营一家布行,在那一年也遭了难,父亲放弃了布行回家度日。
结果在最慌乱的时段里母亲又患上了病,家里都没有了吃食填饱肚子更何况给母亲看病的钱,母亲就这样患病死了。
母亲死的那一天妹妹也失了踪影,父亲说是将妹妹送给了一个大鼻子小眼睛说话带厚重鼻音的姓黄的宁波商人,从此之后姜陶就彻底失去了妹妹的音信。
其实这些年姜陶一直托弟兄在宁波找自己的胞妹,可姓黄的商人那么多,符合父亲嘴里描述的宁波姓黄商人却是没有。
姜陶有时想妹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若带走她的是个家底还算富庶的商人不求穿绸缎戴珠钗三餐温饱还是无忧的,若是只是个小门小户像娟子那样虽然家中穷苦但有人疼爱也是很好,最怕的就是像凌云那样,一个人漂泊流浪,孤苦无依。
知道凌云是女孩的那一刻很是让他心惊。
他最最担忧的就是妹妹像凌云那样衣不蔽体,迫于生计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男人,三餐不济,流离失所,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家人的疼爱和关心。
姜陶将拳头收了收,他决心要保护她,就像保护自己失散的妹妹一样,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大哥,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做一颗定时炸弹,说炸就炸”
“恩”
凌云使劲地点头,窝在姜陶怀里,此刻满脸的欢喜,她将满是泪水的脸在姜陶的衣襟上蹭了蹭,
这一刻她放下了这个残酷世界教给她的戒备,提防,怀疑,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