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凌云像往常一样吃过了饭去找秦堔,张筹嘀咕着最近吃的太好撑着了有些胃胀气想去仁心诊所讨点药吃便伴着凌云同行。
自从凌云向小院里的人说起秦堔的善行,向穷人免费施医赠药,小院里的人都一心向往,说不日要去拜访这位心地善良的医生。其实凌云心里明白,是这群人贪小便宜心理犯了,都想去诊所白吃白捞些什么,为了仁心诊所能救更多地人,为了仁心诊所不被这群带着小市民情怀的朋友吃光抹净,凌云一般都乘他们不注意溜出去。
但今天竟被吃饱喝足的张筹逮住了,硬说是自己这几天吃饱了撑着了,要去讨点胃药吃,凌云避不开只要带他来。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聊,张筹正拿着一根小棍儿扣牙缝,还不时地吹着小曲儿,张筹的小曲很销魂,既不着音也不着调,一首歌用口哨吹了一遍又一遍,却看他心情越来越好,也没有换曲的意思。
“张筹。”
凌云用力扯了一下张筹的袖子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听着好像有点意思。”
“那废话。”
张筹得意得瞥了一眼凌云,“这是首高档曲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写的能一样么。”
“到底什么曲子”
“小夜曲。我以前工作的地方的曲子。”
“不能吧,”凌云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马戏团被绑在转盘上被人射飞镖的曲子应该慷慨激扬,激动人心才对啊。”
张筹回头便朝凌云的胸口抡了一圈,这一拳凌云疼得呲牙咧嘴,疼得有口不能言,为了不让张筹察觉,凌云立马把脸绷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将这个没头没脑的家伙从头到脚狠狠骂了一遍。
张筹干了坏事看来兴致很高,回头用手指指着凌云说,“你小子可以啊,把我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你说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最后五个字他加快语速,语调直线下滑,将脸一板。
凌云知道这小子在说笑,懒懒地说“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最怕你表哥了,你表哥说一,你都不敢说二。”
张筹本来就走在前面,现在越走越快,快离凌云五六米远了,凌云叫他他也不理睬,凌云只好小步跑上去,踮起脚尖像个男人一样去勾他的肩,心里想着这男人莫不是这么小气一句玩笑也开不得。
正想开口道歉,却见张筹突然转身,凌云吓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看见张筹一个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然后竖起一个手指堵在自己的嘴唇上,一脸邪魅地说“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诉别人哦。”
知道自己上了当凌云一个扑身上前踮起脚去揉张筹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两个人一路嬉笑打闹,眼看着只差几步就到仁心诊所的大门。
大门敞开着,门上的一对白帘子被风吹得鼓鼓囊囊,门口忽的跑出一个穿着鹅黄色少女洋装的小姑娘,跑下门口的石阶又望了望诊所大门的放下,赌气似地将自己一双擦地油光铮亮的圆头皮鞋啪啪踩得直响。
她的对面就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侍从正站在门边拉着门等着她。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准备离去,却意外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凌云,她的目光停顿在凌云身上,并不断地上下打量。
凌云意识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迎向那个好奇的目光,发现是那天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如果没有猜错这女孩应该就是秦堔的妹妹。
这女孩长和秦堔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高挺的鼻梁,大而泛着光芒的眼睛,这女孩的皮肤白的像雪,在阳光的映衬下望去像个一尘不染的雪娃娃。
两人对望了几秒,女孩竟直直向凌云走了过来,她大方地伸出手要跟凌云握手,凌云愣了愣才意识到在如今洋人扎堆的上海,握手是友好的礼仪,她望着她那张如春光般灿烂的脸同样报以一个浅浅地微笑而后把手伸了过去。
女孩一把握住,使劲将凌云向她的方向拉了拉,凌云没注意手被她往她的方向带了一段距离,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
甜甜的声音先开了口“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凌云没做声,少女接着开口“我想请哥哥去我们家的家宴。”
凌云对这少女莫名其妙的请求有些茫然,她笑了笑说道,“可是我都没有准备什么。”她隐隐得觉察到这突然地邀请可能和这两兄妹的争吵有关。
“不用准备什么。”小姑娘竟毫不生分地上前去拉她的手,
“我哥哥自从从德国回来朋友就少,你算是一个,哥哥看到你也在场一定会高兴的。”
“可我不能就这样去吧,你得容我先去洗漱一下,换件穿得出门的衣服,这样可会丢你哥哥的面子的。”凌云知道这事没跟秦堔商量过可能不妥,先打算找个借口拖延一下时间,谁知道秦臻竟然不依不饶地马上要拉他上车。
凌云被秦臻身边的一群西装革履的侍从一路请到了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前,她探身去望之前还在走在她前面的张筹,可张筹竟然此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她焦灼地双脚蹬着地面拖了一会儿时间看张筹还是没有出现,只好被几个侍从半推半就地上了那辆黑色的小轿车。
她坐在轿车的后排,秦臻并没有坐在前排,像在故意躲她似得,她跟着侍从做到后面那辆小轿车里面去了。凌云心中有些慌乱因为她不知道请她去家宴是不是也是秦堔的意思,如若不是,那秦臻到底心中有什么打算,毕竟是朋友的妹妹,看着秦臻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凌云也不好意思拒绝,而且当时的情形凌云也不能拒绝。
哎,该死的张筹,凌云在心中咒骂了一声,之前死皮赖脸地非要跟来,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心思。
转念车子就停在了华格臬路的一栋独立洋房前,刚看见几个穿白衣黑裤的侍从奔跑着来为汽车移开铁栅栏的大门,左边六个,右边六个,那场面好不震撼,当时就想真不一般,秦家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现在看见车子停下的地方一个直径三十几米的大喷泉,两旁停满了花花绿绿各种新式的轿车,有些款式真是看也不曾看见过。守门的侍从个个穿着锦缎丝绸的衣服和帽子,凌云心下更紧张了,这样的家境上海滩也没几个啊,这下遇上事儿了。
侍从打开后排车门拱着身子请凌云下车,凌云用脚蹭着车里铺着的短毛地毯,看了眼衣着华丽的侍从,再看看自己今天穿得粗布衣衫,短打袄后不禁有些汉湿。
这时秦臻跳了出来,她一张小脸笑嘻嘻地朝着凌云,也学着侍从将手向屋内指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凌云立刻涨红了脸,鞋努力在车里的短毛地毯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抬脚踩上了通往大堂的红地毯。
大堂里已经满是宾客,男的穿着黑外套白衬衫的西装,女的穿着露胸或露大腿的礼服,看见凌云这样一个穿着粗鄙,身材矮小的人走进来,众人自然报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这儿怎么会走进这样的人。”几对男女交头接耳,手上优雅地拿着香槟却露出世俗丑恶的眼光。
凌云有些察觉,她加块脚步,低下头,表情漠然地装作不在意,这时秦臻却靠了过来。
“像不像一群等着分猪食的猪?”凌云回过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臻,真不敢相信像她这样的大小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小被他们看到大,小的时候还被他们看哭过,不过渐渐习惯了,把他们当成一群等食儿吃的猪就好了,咕咕”秦臻边说还边模仿,那猪叫声惟妙惟肖,连凌云也被她逗乐了。不愧是亲兄妹,股子里有同样一股子不媚世俗的劲儿,凌云看着秦臻,本来对这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印象就不差,这下子就更喜欢她啦。
凌云被请到客房,秦臻为她准备了一套上流社会的男人西装,外加一顶棒球帽。当凌云再次出现在秦臻面前,秦臻有些兴奋地冲上去挽凌云的手,
“你知道么,你现在帅气地就像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我要说你就是袁总统的公子也准有人信。”
凌云甩开秦臻狠抓过来的小手,正色道,“不许胡闹,我就呆一会儿等见了你哥就走。我知道你准是有什么鬼把戏,不要太过分了才好。”
秦臻见凌云一脸正色,似有怒气就一脸可怜相地说“是是是,等会儿哥哥来了,你就可以到处打转了,只是答应我在他没来之前别走好么。”凌云仍旧不做声音。
秦臻仔细打量着凌云,见凌云脸色未好转竟孩子气地捧凌云的一只手臂荡起秋千来了。
荡了几下凌云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手臂生生扯了回来,退下那张凶悍的假面具,柔声说道,“来都来了,也只好看看你要搞什么鬼了。”
秦臻闻声竟抱着凌云又笑又跳,弄得凌云哭笑不得。说来也奇怪,凌云看见这丫头竟然一点也不生分,而这丫头看见凌云也将她当作自己亲人一般,虽是第一次见面撒泼耍赖一点都不含糊。可能这就是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