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法国总领事在法租界是一把手,申帮的黄绅也是得了他的赏识才步步高升升到法国华人总探长的位置。
总领事皮埃尔常常有法国国内和国内其他地区的很多事物,家里事和一些简单政治上的事都交给他的夫人打理。他的夫人白梅也相当了得认识上海各个层面的人,跟谁都能打上交道,而且精通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更离奇的是她曾经也是位倌人,在上海德怀路开过一家叫状元楼的书寓。
总领事夫人的位分虽然让人羡慕,但除了帮丈夫搭理一下事情其实也是无趣的很,无非是跟各路人马打打牌,去上海最有名的戏院风影大戏院听听戏,去上海最大的游乐场所梦天堂看看电影或搭人跳上几曲。
凌云受到白屏之托先是到位于聂华德路的法国领事馆,底下的人看见凌云知道他与夫人来往甚密就告诉她夫人去了法租界最大最豪华的娱乐场所梦天堂,于是凌云就一刻不敢停歇地赶往梦天堂。
凌云在梦天堂寻见了白梅并将白屏交给她的玉佩交于白梅看。白梅接过后身体一阵震颤然后呆立在原地。
凌云等不急她反应过来便说”她快死了,她在等你,她说你不来,她不敢死。“
自凌云说那句话白梅便开始忍不住了,眼泪开始在她眼窝里盘踞,想到白屏,她想到她的过去,关于那块玉的一切。
她催促着凌云上了她的那辆小白车,车飞速地向凌云说的那个诊所开去。
白屏是她的陪嫁丫鬟,是陪她走过大半辈子的人,以前不论是悲是喜都有白屏陪在身边。
她们家落魄白屏陪着她流眼泪,她嫁进状元家被大奶奶欺负白屏帮着她出主意,后来她陪着丈夫出使法国人生地不熟也就白屏陪她说说话,再后来她被赶了出来流落上海也是白屏陪着她重新站立起来开了书寓。
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少了白屏,但当她以为就这样会是一辈子的时候白屏跟着一个男人跑了,还偷走了她最珍爱的龙凤玉佩。白屏就这样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可就在她习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白屏出现了,而且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来面对白屏,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过去的自己。
吊瓶里的液体通过输液管缓缓地流进白屏的身体里,她的身体几乎苍白地透明。当白梅看见她的时候就心疼地落泪,她用手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白屏憔悴地似要破碎地面容。
似乎是感觉到她等的那个人已经来了,白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清亮亮的眸子。“小姐”她低唤了一声,仓皇地撑着无力地手想要坐起来。白梅坐在她的身旁,微笑地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在白屏要开口说话前,白梅就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很久没有这样了,我记得以前都是我靠在你得肩膀上。我在哭,你在安慰我。”
白屏原本酝酿着要爆发地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也一脸依恋地说“是啊,你从小就是个爱哭鬼,喜欢抽鼻子,脾气还倔得很,老爷太太要你认得错你就是不认,宁愿挨一顿板子回我这里哭。”
“那时候你就像我的小阿姐,我爹娘在的时候对我言听计从,我爹娘不在的时候就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还美其名曰自力更生。”
白屏煞白地脸被白梅一逗总算有了点血色,她着急地辩解道,“是先生学堂里教的,我可没有狐假虎威。”
白梅有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虽然上了些年纪,脸上的粉又铺得厚了些,看起来有些古板,但此刻面颊潮红,红唇微微露出几颗牙齿看起来又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的那种灵动。
“是是是,是先生教的,你从小与我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爹娘怜惜你也让你跟我上同一个学堂,受同样的教导,爹娘很看着我们的姐妹情谊,实则我也一直把你当我的小阿姐看。”
白屏低低的啜泣起来,“小姐,对不起,我求你能在我临死前原谅我的过错。”她将脸抵着白梅的衣襟仍却始终不敢抬头看白梅。
“傻瓜,过去的事让它如云烟散去吧,我们姐妹相濡以沫的日子还长着呢。”
病房里情谊浓浓,看着那对相拥着的姐妹凌云红了眼圈。秦堔却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说了悠悠地说了一句,“这白夫人的手段果真了得。”
凌云不明所以地抬眼看着秦堔,“如果这领事夫人一开始就听白屏把她心中那些积蓄已久的话全部吐出来,估计听白屏讲完,白屏也就过去了。而她这样一来,让白屏念及旧事,心中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让白屏的情绪得以稳定下来,白屏说不定还有的救。”
“你是说,”
“白屏手腕上的伤没有触及动脉,至于身体里面的病只要患者自己有了求生意志,家属又肯花重金用药,或许会有生的可能。”
“那领事夫人对白屏的心意?”
“情真意切,不过这手段用的也好。”
白梅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不过到了清朝末年连年混战,白家避祸逃回了老家。白家人对白梅的家教很是严谨,对她的教育还是如老式人家一般,教导她学女红做刺绣,要讲究三从四德。白梅的父亲叫做白永琰,是个只爱读书不问天下事的读书人。
白家人逃到扬州后分了家,各自拿了些家底过活,白家在扬州的房产倒还是多的,白永琰也分到了一套宽敞的小院,可白永琰不愿外出拿分到的钱财做些生意,长久以往白家也就坐吃山空。
白屏是白家在门口捡到的弃婴,这连年战乱父母把自家孩子撇下逃命的比比皆是。白屏是个幸运孩子,那天白永琰正好在扬州府那儿谋了个师爷的职位,以为自己正走上坡路,好运临门,便收养了这个孩子。
白屏和白梅亲如姐妹,白梅往上有一个哥哥,叫白世济,大白梅10岁,白屏来的那年白梅只有3岁,而白屏5岁,白屏却懂事地像个小大人。白屏5岁懂得给白永琰洗脚,给夫人春菊倒茶,给小白梅盖被子。
到了小白梅8岁,世道变了,很多家境过得去的人都把自家的孩子送去新式学堂,哥哥白世济因为没有学过新学一时得不到重用也只能在白家叔父那里做做学徒。于是白家父母打算把白梅送进新式学堂,因为怕白梅年纪小进学堂被人欺负把10岁的白屏也送进去照顾白梅。
白梅14岁的时候就已经长的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了,是乡里远近闻名的美人。白梅隔壁住了一个女人姓王,丈夫早死,大家都叫她王寡妇。王家和白家原本就因为住得近关系好,再加上王寡妇的绣艺是出了名的好,白梅和白屏便常去王寡妇家学绣工。
一日白梅和白屏在绣一对鸳鸯枕,有人来找王寡妇,王寡妇神秘兮兮地想出去,被白眉和白屏逮住,王寡妇说要去船上做工,白梅和白屏不准要一同前去。
那一日是白梅最快乐的一日,有满桌的珍馐美味,有满腹经纶的公子作陪,行酒令,对对子,讲故事。从那以后白梅和白屏就经常以去王寡妇家做女红为借口,上那艘大船。
可是事情总有一天被白家人发现了,有一天回家白梅发现家中所有人都紧蹙着眉头等着她,父亲更是看起来怒不可遏,手上拿了把戒尺准备责打她。幸亏母亲紧紧护着白梅,这顿打骂才没落到白梅身上,可白屏结结实实替白梅挨了这顿打。原来那可不是一艘普通的客船,而是一艘花船。
花船是一些富家公子,官场名流请客宴饮的地方,通常请一些懂诗词歌赋的姑娘作陪,布置清雅,姑娘们也只是为宾客倒到酒,聊聊天。但就算如此,凡是这花船上的女子也是被乡间众人唾弃不耻的。
白父一想到自己的黄花大闺女竟上这无耻的花船,被这可恨的王寡妇毁了清誉火冒三丈将这股恨全部发泄到了监管不严的白屏身上放肆打骂。白梅大哭着跪下向父亲认错,并发誓这辈子不再去,还大骂那王寡妇居心叵测蛇蝎心肠竟引诱自己犯下这样不能挽回的错误才勉强把父亲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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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实在王寡妇也是冤枉,她本就因丈夫早死没有经济来源,在花船上做厨娘也是实属无奈维持生计。
那日她劝也劝了,也实在是白梅那小姑娘脾气太倔怎样劝说都不听,才闯下这般祸事来,现在她与白家算是彻底断了情分,她三番五次上门道歉都被白家赶了出来。
再说白梅虽然是脱离了花船,但她早已花名远播,有很多世家公子办家宴都派人去她家送请帖,这样一来乡里乡亲的都知道白家姑娘白梅年纪轻轻地不洁身自爱轻上花船染了一身风尘。
说来也是白家自此沾了厄运了,白父得罪了当地的乡绅大佬被革了职,还被现关了大狱,白家为了救他出来散尽了家财。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家业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没了,还欠下了好多债务。
除了债务白父抑郁成疾,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日渐消瘦下去,白家的所以支出便全部仰赖当时24岁仍收入微薄的白世济的身上。而此时白世济却突然不告而别,白家一下子乱了套,正在所有事情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白梅跳出来,她说她决定回到花船给家里挣点钱,反正她现在的名声已经臭了,还不如乘自己年轻有姿色多为家里挣点钱。
白父白母想要阻拦可这时已经有心无力,只能让自家这个好端端的女孩出卖的自己的姿色身段换些钱来支撑自己这个破败的家。
白梅在花船上呆了两年,于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她遇见了王洪,王洪是他们家乡顶顶有名的文曲星状元郎,在朝官拜二品,此次回家是母亲死了向朝廷告假守丧三年。
王洪遇见白梅之时已经五十有二,家里有三房妻妾,妻妾们都是出自大门大户的小姐,王洪对白梅那是一见钟情,几次来往之后便信誓旦旦地向白梅求亲承诺她会宠爱她一辈子。
白梅那时候是容貌鼎盛,花名远播,虽然身陷花船却也是洁身自好,面对一个五十多岁的状元郎的求婚也不置可否,与家人商量了下,家人觉得白梅如今虽然风光但再过些年顶着花娘子的名声未必能能嫁的比王洪好,还不如乘自己年轻早些嫁了,嫁给书香门第,未免子嗣也能沾些书香。那年白梅在家乡风风光光地嫁了,做了王家状元郎的第四房姨太太。
王家的姨太太门都是出自大门大户看见王洪娶了这么一个花魁娘子,还要和他们同桌吃饭,都怒火中烧,联合起来想要整治这个风骚的四姨太,辛亏有王洪时时小心护着才没让白梅出个好歹来。
过了两年,王洪守完孝回到朝廷复职,清廷派他去法国任为期三年的大使,此一去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王洪自然要带位太太同去。本来这等好事怎么轮都是轮不到刚进门的四太太的,只是白太太年纪大了,其他两个太太又嫌去番邦太远太累,就推给了做老四的白梅。
白梅带着当时跟着做了陪嫁丫头的白屏同去,在王洪在法国任职期间白梅整日无聊平日里也只有白屏跟着聊聊天,可时间一长白梅多少也懂了些法国话,跟着王洪出去了也能简单地跟法国人聊上两句。
白梅在法国生下了一女儿,当时取了个洋名叫露西,中文名叫王倩碧,白梅在法国跟王洪还有女儿度过了生命中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王洪因为得了重病被迫提早结束了在法国的任职回国,回到中国经国医治疗也未经好转,过了两个月之后王洪的病情急转直下,王洪没熬过那年的那个冬天。
王洪的遗体被白梅安排着回了老家安葬,可是王家接受了王洪的遗体却将白梅赶出了家门,白梅和白屏衣着单薄地回到了白家,却发现自己没在的那几年自己的父母因为没人照顾也早已死去。
白梅跪在王家门口请求王家人能收留自己让自己和女儿团聚,可是门里面的太太们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如今的她没有的王洪的庇佑不过是一只毫无价值的破鞋,人人厌弃人人唾弃。她无奈带着白屏,舍下女儿来到上海。
来到鱼龙混杂的上海,白梅根本没有什么立足的技艺,只能重操了自己的旧业,做起糊弄男人的生意,她凭借自己跟王洪老朋友借的一点钱在上海开了一家叫状元楼的书寓,自称状元夫人。
名头打得响,客人当人来得多,再加上上海还有一些跟着王洪认识的老朋友,老朋友都不是池中物,自然出手大方,凭着这些就关系,还有自己八面玲珑的本事,状元楼的生意越做越好。
可就在白梅重新对人生充满信心的时候,白屏跟着状元楼的一个熟客跑了,还带走了王洪当年赠与白梅的价值连城的龙凤玉佩。白梅不心疼那玉佩只是不曾想到说过要与自己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白屏也会离开自己。
白梅伤心痛苦,白梅请人去寻找但终是没有音讯。这一晃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后白梅更上一层楼成为了人上人成为了法国总领事的夫人,而白屏沦落成了一个患了绝症垂死挣扎的妓女。
白屏的病起起落落了一阵子终是在白梅怀中死去,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白梅将她带回领事馆找了个角落偷偷埋葬了,她始终不想让白屏离开她,纵使现今能留住地只有她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