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之道也,心平气和,是故不分伯仲,无贵无贱,以父母之心,爱天下之人。”叶楚泠一边背默,一边往心里记住。大致医者都极爱读书的,每每读了一遍还不够,总是反复推敲,非得倒背如流了,才称得上是读过了。
人命关天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轻视。
这一阵风大,船自飘零。子禅盘腿而坐,凝神调息,子书研习剑诀,忘忧早在一旁睡了。轻轻拉了件衣裳给她盖住,睡梦中还蹙眉,忍不住伸了手给她抚平。不晓得做了什么噩梦了,忘忧像是被梦魇住,一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也听不真切。
正想查看,忘忧突然惊醒过来,醒来环顾四周,一头扎进叶楚泠怀里哭了起来。
她是梦见了那些过往。梦见爹和娘。
叶楚泠闹不明白是怎么了,但看忘忧这么难过,也不好开口。好脾气的哄着她,手轻轻拍拍忘忧的背。
“虽然姐姐不知道忘忧缘何这么伤心,但姐姐知道,忘忧想说的时候,就算姐姐不问,你也会告诉我。可是无论是怎么样的过去,有多难过,都该忘记了。你现在是姐姐的忘忧,唯有你可以使姐姐‘安五脏,利心志,明目’。可见你在姐姐心里是多么重要的?既然你是忘忧,若你都满心忧愁,姐姐怎么能依靠你快乐起来?你说是吧?”说罢以手指托起忘忧小巧的下巴,擦开小脸上的泪花。
忘忧我语气轻微颤抖:“过去真该忘记吗?若我做错了呢?”
拨开忘忧额头被汗水凝了的发丝:“以后不错下去就好了。”
以后不错下去,先前的错误能够得以饶恕吗?忘忧不知道,只是这一刻,她真的想卸下心头一切包袱,至于那些过往,能不能下一世偿还?
(二)
船家似乎对医书兴致颇浓。
于是叶楚泠便不厌其烦给他絮叨。
“听闻苗疆那边有个毒手医仙,你既为医者,肯定知道吧?”船家好奇的盯着叶楚泠。
心里咯噔一下。不光是她,这一船的人都愣了一下,继而各自稳了情绪。叶楚泠一口茶还没咽下直接喷出,眼泪都呛出来了。点了点头,船家张大了嘴看着叶楚泠,当真是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怎么就引得眼前的姑娘惊成这个模样。莫非那毒手医仙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船家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这美貌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毒手医仙。
船家继续追问:“听闻毒手医仙医术精妙,毒术更甚,杀人快到旁人都瞧不见她出手?”
叶楚泠只觉得额头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想应付过去,岂料船家越问越起劲,向子禅投去求助的目光,却看见那死人幸灾乐祸的表情。
“并非毒手医仙就会心狠手辣。既然是‘医仙’,即使再是毒术精湛,都不会轻易使用的,除非是不得不为。医者总该是仁心多过恶性的,既然世间还有人肯叫她一声‘医仙’,料想她也不见得杀人如麻,否则也不配担当一个‘仙’字不是?”
叶楚泠终于按捺不住,一席话讲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人之初,性本善。自诞生以来,每个人都是善良的,这是自然的道理。但怕就怕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些事情会干扰了心智,再是平静的人也会被搅得一团乱,渐渐就迷失了初衷,与原本的意图背道而驰。
其实这也着实无奈。
哪个不想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哪个不想衣食无忧?哪个不愿儿女情长?
怪就怪在天不随人愿,贫富贵贱硬是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也许是想的多了,眼里一丝忧愁,零零散散的打出阴影来。
转身走出船舱,蹲下身去抱住双腿,江风拂面,夹杂着些许腥气。
她这性子太弱,太容易触景生怀。也说不上是想到哪了,就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江面被风一吹泛起涟漪,像一面点破的铜镜。于是投下的影子也随着波澜一起就散开了,搅成一滩水花。
(三)
年迈的船家笑盈盈,浑浊的双目望向船头那一抹落寞的身影。
这一遭也没白走,能寻到这么个有灵性的丫头,本性又善良。回到天上和黄帝聊起来,估计那黄帝老儿可是要吹胡子瞪眼,嫉妒他岐伯一番。
不过不考验一下也是不行的。行医之人必然严谨,求医问道尚且如此,待人接物岂敢马虎?总之他岐伯可不是马虎的人。
“都说医者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以誉满杏林为目的。老朽想问姑娘,‘悬壶济世’是如何济世?‘杏林’又是什么?”
看来这船家还真有些研究。叶楚泠一时兴起,鲜少能寻到志同道合的人,所谓医道旁人也并不关心,只晓得能药到病除就好了。
“尝闻汉年间,瘟疫肆虐,死伤无数,亦无药可治。此时忽然出现一老人开了家药铺,门前常挂一药葫芦,为人乐善好施,药到病除,门前的药葫芦里盛满药丸,得了瘟疫的人只要服下一药丸,少顷痊愈。费长房一日偶然见得老人钻入壶中,甚为奇怪,于是拜访,被老人邀至葫芦,遂追随老人学习医道,后亦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代代相传。”说起来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至于杏林,三国名医董奉,为人治病不取分文,病愈之后,重病者栽五株杏树以表答谢,轻者一株,如此十年,既得杏树十万,郁然成林,谓之‘杏林’。”
说起来头头是道,岐伯满意的点头如捣蒜。
少顷,右手摊开,眨眼的功夫变出一圈竹简,叶楚泠惊呆了般瞪大眼睛,只见被船家拖着的竹简忽而变小,变作半个手掌一般大小。
“我岐伯下凡一遭与你也算有缘,如今赠你‘天师医道’,世间一切珍禽百草都能在这竹简里查到,寻起药来也事半功倍。且上面确有不少良方,自然的,多一分也就为毒。师徒一场,望你有朝一日也能誉满杏林。”说罢,把竹简放在叶楚泠手中,伏在叶楚泠耳边教她一句咒语,那竹简便能变大变小。“这船呐,恐怕你们得自己撑咯!”
待呆若木鸡的叶楚泠缓过神,岐伯早就招来了云彩飞了老高了。
叶楚泠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那竹简确实在她手上拖着。
岐伯?岐伯!
脑子里轰的一下,身体软软的一头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