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滴在湖水里,水墨一般,顷刻就散开了,化作丝丝缕缕的颜色越沉越深。叶楚泠被包围在一滩齐膝的血水里,前尘过往就像这血液一样接连不断,那些的碎片扎进脑子里,痛煞人心。
而即便痛成这样,亦要为了他舍了自己。
世间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痴傻。明知是那红线的另一头牵扯的不是自己,却还得向飞蛾般扑上去。
这走的,不只是师姐的老路,更是无数女子踏过的。
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再看一眼也好。
宋子书就那样躺在岸边沙石上,眉目紧闭,虞阑珊站在他身旁也望着自己。叶楚泠想,若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那她必然不忍心任他睡在那冰凉的石头上,她必定会将他圈在怀里。
忘忧扑腾着叫喊,手臂伸的老长似乎想抓住姐姐,可是身体被子禅哥哥牢牢嵌住,她一抬头,却发现子禅哥哥连身体都在颤抖,那眼眶里明明是比自己都深的感情,却拼了命去忍住。
“不能!”子禅终于忍不下去,大步奔走。
那暮云山上刁难抓了那么多蜈蚣的叶楚泠、那为了吸蛇毒险些丧命的叶楚泠、那吃糖人的叶楚泠、那哭泣的叶楚泠,全是他爱的叶楚泠。
他不能失去。
他踩进刺骨的水里,将虚弱的叶楚泠扶住,试图将她往回拽,她却用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定住。
“子禅...”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若能重来一次,我必定是会与你生死相依的。可是,今生他先来了,我只有负你。”冰凉的指尖触及宋子书的脸庞,这一生,她最愧疚的,恐怕就是他了。
时时刻刻陪着她的是他,心心念念着她的是他。
她不爱的,亦是他。
不是她不愿,是这情,她控制不了。
叶楚泠摸出竹簧来,贴近宋子禅唇边,他就会了意,吹了悠扬的曲子。
那双深情的眸子,终于有一刻是为自己。宋子禅紧紧闭上眼睛,心底稍微回暖了些。
(二)
眼见叶楚泠的脸色越发苍白,宋子禅感觉怀里的叶楚泠越来越冷,她像一尾鱼儿漂在平静湖面。
平静的湖面霎时狂风大作,那湖里的水忽然凝成一个漩涡,把叶楚泠从宋子禅怀里往外拽,那力道太大,宋子禅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撕扯过它。
湖面继而又恢复平静,原先的血水好像溶解了般散去,湖水清澈无比,只是宋子禅怀里空落落的,哪还有叶楚泠的影子。
仿佛睡了绵长的一觉,做了个恒久的梦,那梦里薄雾笼罩了一层又一层,拨不开,看得不真切。
叶楚泠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个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八尺有余,身上罩了个松松垮垮的袍子,却是气度非凡。赤色的丝线顺着酱紫的缎面绣出鱼跃的花纹,周身闪着红光,像一团烈焰燃着。
莫非这就是横公鱼?
“醒了?”
那男子转过身来,湖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是笑着的。
叶楚泠不知怎的就呆住了,居然有些害怕。那男子长的太美了,分明是女儿家长的五官,镶在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妩媚,更多了丝霸气。
“若我不见你,你真想让血流尽?”那男子又问。
“若不如此,岂不连累更多人?”叶楚泠反问。
男子哈哈大笑,手里捏了个黄豆大小的珠子,亲自喂叶楚泠吃了下去。
“这是你方才流的血凝出的血精,如此一来,你流的血便补回来了。”他拖起叶楚泠的下巴,看见叶楚泠那眼睛都快瞪出眼眶,扑哧一声又笑了。
“笑什么?”叶楚泠有些恼怒。
“说吧,你有事相求?”
一眼便被看穿了来意,叶楚泠有些害臊,红了脸。
“想求一味药引。”叶楚泠压了压声音,低头怯怯道:“世间有一种花叫‘冰花’,其花蕊可洗尽一切毒性,将身体调理到最好的状态,亦可挽救将死之人。”
“那你便去寻冰花好了。”
“冰花若要开放,必须以横公鱼的鲜血浇灌。”说完,倒抽一口气。
那男子果然愣住了,眼光在叶楚泠身上游离了片刻。
“那你可知横公鱼是‘刺之不入,煮之不死’?”
“我......”
(三)
横公看那女子颓然的样子,心中顿时怜悯。
其实他早不是第一次见她,若不是她,他也没了命了。
那日是去洞庭做客,未料被一鲁莽渔夫网住,还提着去叫卖。白昼本就只能是原身,没有法力护体,好在被这女子拦下放生了,否则也是回不到石湖了的。
他便是那条鲤鱼。
“姑娘。”
横公摊开的手掌上,几粒芝麻大小的种子躺着。冰花种子。
“我若是让你拿到冰花之蕊,你留下来陪我可好?”横公上前一步,吓得叶楚泠急急退开。
不知是哪时爱上的。
叶楚泠这反应着实是伤了横公,他苦笑。
“你不惜血流成河来挽救的人,是谁?”
“不爱我的人。”
“那便是了,你留下来陪我有何不妥?”即使是神兽,也有七情六欲的,虽然这要求是霸道了些。他虽不是人,却是神。莫非这样子,还是配不起她?或者是,她本来就不甘愿。
叶楚泠下意识摇摇头:“他不爱我,我爱他,也够了。”
是吧,爱他无关他爱我与否。
横公伸手想触摸她的面容,可伸到一半就放下了。是怕,多一丝触碰就多一刻留恋,怕一不舍得,不放走她,怕不放走她,她会怨恨自己。
那爱她便好,不理会她的名字,不在乎她心里是谁。爱她所爱,兴许是唯一能帮她的。横公忽然笑了,原来几千年的经历,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了,这样的时候还能坦然处之。而这几千年才被牵动的心,往后是要用多久才能平复呢?
利刃自心窝刺下,滴在掌心,种子瞬间发芽。
横公捧着那晶莹剔透的花送到叶楚泠手里。
“横公鱼刺之不入、煮之不死,若非自愿,无人可伤及皮肉。而今,我横公甘愿以世人所求之血来爱你,助你所爱。”
“为何?”这一幕像是梦境。
“我爱你,便够了。”
最后记住的,只有那双湖蓝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