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好啦!死人啦!”
叶楚泠被这一声叫唤吵醒,一个激灵起身。嘱咐迷迷糊糊的忘忧不准出去,便裹了衣衫出门,临行把那破煞剑塞到忘忧手里。
客栈的堂子里已然有几个被吵醒的房客,围成个圈圈喋喋不休。
走进一瞧,地面上确实是一大块的血迹,但整个堂子还算整齐,不像是有过打斗争执。那些房客只管瞧了热闹,谁也不敢上前,一旁的店家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呼吸急促的很,显然是被这无端端的场面吓到了。
叶楚泠蹲下身去,用手指沾了血,放在鼻子下面,确实是新鲜的血液,尚有些余温。
“楚泠!”子禅拨开人群走到叶楚泠身边,“你随我来!”
随着宋子禅走到后院,叶楚泠看见那树下依稀有个半倚着的人影,越发熟悉。
“怎会这样?”
只见宋子书半靠在那树上,大口的鲜血接连涌出,把衣裳都染红了,微弱的呼吸声太轻,额头上渗出经久不绝的汗水来,凝而不流,这是脉气尽数衰竭的症状,就算是用了神药再吊命,也必定熬不过两日。
但何至于会这样?不是吊了命的?
叶楚泠忽然想到那吊命的药丸。
续命留魂丹药性极阴,用得不好那便是一味毒,而非药。若不是迫不得已,叶楚泠亦不会用这味药材。这药是以阴壮阳,服药者必定是男子,且从未历经男欢女爱,否则自身阳气不全就无法与药里的阴气相补,救不了命还得赔了命。服了此药,虽保住了命,但却再不可行房中之事,否则必定阳气失衡,导致阴气攻心,血脉凌乱。
早给宋子书服这药时,叶楚泠便做好了准备,即使一辈子做不了他的妻,能护他周全,那她亦无怨无悔。
偏生算漏了一个虞阑珊。
叶楚泠甚至不愿去想,那是怎样的时刻?他的吻覆盖在虞阑珊身上,他的口里唤着虞阑珊的名字,是怎样的缠绵?那自始至终,叶楚泠算什么?
宋子禅这一次没瞧到叶楚泠的泪。那眼里再没滚落出泪水来,原先清澈的眸子里像染了朱砂,一抬眼,像一把刀子直直剜去了心尖那块最柔软的肉。
深不见底的怨念,经久不散。
围着看热闹的房客都被遣了回去,店家看并未闹出人命也就不再声张。
两日之内,若不能服下冰蕊洗尽尘缘,那定要寻思着赴黄泉路了。可从洞庭到苏州,两日的时间,岂不是笑谈?
倘若真是敌不过宿命,不如不敌。
(二)
叶楚泠挨着宋子书坐下,出奇的冷静。
她伸手揽过宋子书,笑颜盈盈。手指轻轻抚上宋子书的额头,感觉那微弱的呼吸夹带着血腥气尽数扑散在自己脸上。她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望着宋子书,一切恍若梦境一般。她以为他还是暮云山上初见的那个呆子,却不知那呆子早在记忆里便走散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其实若你死去,我定会相随的。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早就不是我。怪只怪,我偏生记住了你含情的那双眼,记不住你薄情的那双眸。
“若是累了,睡一会吧。”叶楚泠柔声说道。
猝不及防的泪模糊了一片。
“子书...”是虞阑珊的声音。
还是那身大红的纱裙,发丝凌乱,赤着脚亦步亦趋。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本以为这是报复了叶楚泠的,却发现自己也疼了。
叶楚泠淡淡瞥了一眼便垂下头来,是无力去纠缠谁是谁非了。最后这一刻,静静守着他便够了。
前尘过往,不都要消散的?
何必执着。
反正也没有以后。
“若是踏上那黄泉路了,走慢些,待我与你一起。”那一抹心力交瘁的微笑,美得醉人。
“子禅,好生照顾忘忧。”
那语气像在吩咐身后事。
“恩人,莫要做蠢事!”
那声音的方向站个了豹子大小的兽,说着人话,两步跨至叶楚泠身旁,一扬爪,打落了叶楚泠手里的银针。
那猛兽周身青色,四只利爪前端冒着火光。叶楚泠牢牢把宋子书抱在怀里,容不得谁伤他半分。
“恩人,莫怕。”那兽又开了口,低眉顺眼的往叶楚泠身边蹭。
“你曾救我小儿,如今,我便助你。”
“救你小儿?我何曾救你小儿?”
那兽转了个身,前肢趴下:“小儿调皮勿入老妇人肚皮,恩人你将小儿诱出,那渔夫要杀它,是你留下它的命。”
叶楚泠转念想到那巴掌大的小东西,明白了眼前的猛兽就是那小家伙的娘亲。
“恩人,快上来,我知晓你等要去的地方,我须臾便能送到。召集你的人快上我身上,耽搁不得!”猛兽催促到。
“好!”叶楚泠不再犹豫:“子禅快去收拾包袱,把忘忧叫出来,我们启程!”
(三)
那猛兽果然雷厉风行,大吼一声忽就腾空而起,叶楚泠睁开眼,发现竟是穿梭在云端,于是又赶忙闭上眼。
果然,不消片刻,猛兽便停了下来。
“恩人,我只能送尔等至此,前方便是石湖,这一片水域少有人烟,望恩人此次前去心愿达成。”说完,不等叶楚泠道谢便腾空,不一会就消失了。
夜色清朗,那湖面微波粼粼。
叶楚泠的裙摆被忘忧紧紧拉着,前进不得。似乎是晓得姐姐要做什么,那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
“忘忧,姐姐不是不要你。”叶楚泠摘下脖间的珠子挂在忘忧项上,“这是姐姐最重要的东西,如今给了忘忧,忘忧便是姐姐最重要的。”
伸手擦了忘忧的泪,却一直不断流淌。
“不如我来吧。”宋子禅说。
既然得不到,还不如放手成全。
叶楚泠摇摇头,“若是子书去了,还能留下你,也不枉清泉师叔做了那么多,否则,你叫他怎么瞑目?”
忘忧一怔,顿了顿。
“何不让她去?”小手指着虞阑珊。
叶楚泠亲吻了忘忧的额头,柔声道:“等忘忧长大了便会知道,这世上总有个人,是你甘愿赴汤蹈火的。”
虞阑珊没有做声,这样的沉静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楚泠莞尔一笑,袖口刚好滑出来的刀子在手腕处齐齐割了一刀,那血顺着手腕蜿蜒流下,攀上白皙的皮肤,美得妖艳。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边唱着边向湖里走去,声音散在空中,解不开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