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三劫循环,就像三个漩涡,不断拉着钟宁的目光往下坠。
围棋中的三劫循环非常棘手,一是出现的概率极低,不能像别的定式那样反复练习和演练。二是三劫循环出现之后,就意味着黑白两棋可以反复提劫,循环提吃对方的棋子。
因此按照惯例,一旦出现三劫循环,如果下棋的双方都不放弃劫争,那双方只能算和棋,等待他们的是加赛。
钟宁思忖着,目前他有两种选择。
一是继续下棋。但继续和对方在三劫循环上纠缠,找不到突破口的话,那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劫争,他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二是求和。但如果求和,那按照规则,就要继续加赛。
这都意味着,钟宁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这小小的棋局之上。他是神辅,自然不缺这点时间,但是符西至今还未露面,还不知道她那边情况怎样,钟宁还是要速战速决。
钟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空位。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对方了。
或许从一开始,对方下了种种险招,就是为了引诱钟宁走到这个局势之中,然后用特殊的三劫循环来将钟宁困在这里。
棋局不破,周围的幻境也没办法破掉。
钟宁对这个幻境使用过其他的手法,但别的手法都不能让这个幻境有半点变化。似乎只有继续对弈,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啪。
白子的棋罐突然发出声急促又突兀的声响。
对面那个看不到的对手,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棋子,敲着棋罐。
那声音像是一种警告,又像是一种嘲弄。
钟宁没有理会那个声音,将目光重新放在棋盘上。
眼前的三劫循环难道真的没办法破掉了吗?他的下一步棋,该下在哪里?
纵观整个棋盘,他和对方下了那么久,棋盘上已经没有多少空处。
棋盘中部,黑白两棋各自连成一大块,形成两条互相撕咬的黑白大龙,如果钟宁下一步的黑棋,下在中部的空处之一,对方也会马上跟上,那只会反复提吃双方的棋子,再一次陷入循环。
要是把棋下在远离纷争的角落处,那也只是拖延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钟宁目光移动,看到右侧的一个空处。
他微微皱起眉头,拿起了一枚黑色棋子,手一直停在半空。
对面那敲棋罐的声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似乎在步步紧逼。
钟宁目光微微一动,将棋子落下。
啪的一声,钟宁的黑子落定。
它就落在右侧空处。
敲棋罐的声音瞬间就停了,对方一直没有动作,似乎被钟宁这手棋给迷惑住了。
但这种静止的状态没维持多久,很快,白棋也应了一手。
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很重的一声,依旧是之前傲气凌人的架势。
钟宁依旧将黑色棋子下在右侧。
白棋很快就粘了上来,落到了钟宁这两步棋的旁边,还吃掉了钟宁的两颗黑子。
白棋下完之后,钟宁又听到对面响起了棋子相撞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对方在得意地把玩着棋子。
或许在对方看来,钟宁刚才的那两步棋,是穷途末路的无力挣扎,只不过是在求和之前乱走一气罢了。
眼看着对方步步紧逼,似乎棋局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
白棋把玩的声响再次响了起来,好像在提醒钟宁快点下棋,或者干脆投子认输。
钟宁拿起一颗黑棋,低下头看着棋盘,嘴角却带了点笑意。
他此时才将黑棋,落到中部大龙的空处。
顷刻之间,这个空白的空间变得鸦雀无声,而棋盘上也起了剧烈的光纹波动。
对方不再有任何动作,似乎彻底愣住了。
钟宁抬眼看向对面,眼里闪过一点杀意。
刚才的两招,对方果然上当了。
五分钟前,钟宁看着这已经形成三劫循环的局面,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比如将棋子落到棋盘上别的空处,来围取更多确定的地盘。
但他推演了好几个地方,发现这个思路,都能让对方趁虚而入,对方用很简单的方法就能破解掉。
但如果,换个思路,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思路,又会怎么样?
比如,弃子。
钟宁看向中间那两条黑白大龙。
要是钟宁彻底放弃掉那条黑色大龙,主动放弃掉中间那三十四颗黑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钟宁的脑海里。
他有点兴奋地抓住那点思路,接着往下推演,如果他放弃中间的三十四颗黑棋,反而能在棋盘右侧,找到一个能破解三劫循环的劫材。
但要顺利实施这一步,需要对方配合——他要引诱对方吃掉自己的三十四颗黑棋。
因此,钟宁故意先在右侧下了两手,这两手看起来笨拙又没有章法,好像是给对方送人头。而据钟宁的观察,对方是个傲气又不够谨慎的性格,他如果看到钟宁的破绽,一定会马上跟上,恨不得马上给钟宁一击。
而实际上,对方也确实这么做了,他马上顺着钟宁这两手,下了白棋,吃掉了钟宁的两颗黑棋。
他根本没发现钟宁的目标是棋盘中央的黑白大龙,更没想到钟宁竟然会主动弃子,来博得另一番天地。
钟宁最后下的黑子,叫做紧气劫,刚好逼得对方吃掉钟宁的三十四颗黑子。
而下一步,钟宁就可以利用右侧的劫材,成功翻盘,顺利结束所有的劫争。
这盘棋,似乎胜负已定。
钟宁看着对面,而对方一直迟迟不动。
那个自负的对手,就像是怔住了。
围棋中的三劫循环本来就如同稀奇天象,极其少见,而钟宁主动放弃掉自己的三十四颗棋子,化解了三劫循环,更是神来之笔,这就好像借了一颗捉摸不定的星辰,化解了那稀奇的天象。这一局棋太过难得,就是要记入史册也不为过。
过了许久,钟宁才看到棋盘上空多了一颗白子。
在这片虚无的幻境之中,钟宁好像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长长低低的叹息。
钟宁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黑子,准备按照计划,直接利用右侧的劫材,来结束这一盘棋。
就在他拿起黑子,准备落子的那一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似乎有点难以相信地看了前面一眼。
“……”
他确实没有听错。
那声长长的叹息,变成了一个声音落到了钟宁耳朵里。
“钟宁。”
有人在叫他。
而就在这一瞬,那个一直在他耳边低语、却没办法抓住的声音,那个来自他记忆深处的声音,顿时变得鲜活起来。
有一道裂缝的棋盘,激进的白棋,三劫循环,杏花……
许多意象如同洪流一样涌进钟宁的脑海,他才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有所指的。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盘棋里,下棋的每一步,都感觉如此熟悉。
这一盘棋,从一开始的落子,到后来的三劫循环,再到钟宁弃子,再到自己对对方说了一番话……确实都早已发生过,而钟宁就像是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配合着对面的那个人,将一切又重演了一遍。
钟宁终于想起来这一盘棋,曾经发生在何时何地。
以及,和他对弈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