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季图走下戏台,又奔赴另外一处。
符西猜测那儿多半是另一个戏台子,只是不知道这下一场戏,演的又是哪一出?
她和老七跟着那宋季图,连跑带走,绕过拐角,还没看到戏台子,就先听到一阵丝竹弦乐,觥筹交错的声音。
老七先上前,确认没问题了,才让符西跟了过来。
符西钻进这片白雾,停在老七身后。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东西,不由感到一阵心跳加快。
眼前确实是另一个戏台,而戏台上坐满了穿着各式衣物的宾客。
这给符西的感觉吧,就像大半夜独自走在荒郊野岭里,本来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脚步声。本来就心慌得不行,结果拐了个弯,突然多了一个灯火明亮的老宅子,屋里一群人喝酒唱歌,还非要拉她过去喝。
这不让人觉得见鬼才怪!
符西缩在老七身后,看着戏台子上的一大群人,突然又想到了夜宴图里的那些人,不由心底发毛。
老七没回头,只是在背后招了招手,把符西往自己的身边拉了一下。
所幸台上那些人对老七和符西视而不见,要是他们和宋季图一样发起狂来……符西看了周围一圈,最后将希望寄托在老七身上。
希望他能多打几个。
此时台上烛火通明,跳动的烛花发出点点声响。而戏台高处,悬着程府的牌匾。
台上宾客有的在高声谈论,有的在举杯大笑,而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停在最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正是宋季图。
他正端着酒杯侃侃而谈,引得下面的宾客或大笑,或抚掌。
符西看了一圈台上的人,果然又看到了那个一直鼓动他的徐兄。
“看来宋季图还是来那个程侍郎的家了啊,”符西低声说,“都快考试了吧,他就没想过要避嫌么?要真有人想害他,把这种集会的八卦传出去,他就很难做了吧。”
“你以为他没想过吗,”老七嘲道,“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那为什么还要那么做?”符西蹙眉,说,“宋季图明明有实力的,他老老实实地考试,拿个好名次也不难吧。”
“要是有条捷径摆在你面前,你走,还是不走?”老七反问道。
符西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老七的意思。
就如同徐兄说的,打点好了关系,和考官结交好了,总是有好处的。
符西又想到宋季图卷入的那个弘治十二年舞弊案。
难道宋季图后来真的因为和考官交好,而拿到了泄露的题吗?
这时候,台上宾客渐渐散去,就剩下宋季图还有徐兄,以及那个像是程府主人的中年男子。
“两位留步。”中年男子说道。
徐兄和宋季图对视了一眼,对中年男子行礼,道:“程侍郎。”
那被称为程侍郎的男子摸着长须,笑了笑:“近来我得到一些古书,包括《退斋录》,两位想不想看看?”
宋季图和徐兄既然是喜不自禁,都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程侍郎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季图二人就跟着走进了里面的一间房内。
砰的一声,那两扇门重重地阖上了。
符西回过神来,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她的额头上。
她抬起手,摸下了一片东西。
“哎?”符西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不由抬起头看。
头顶还是灰蒙蒙一片。
可她手上却有着一朵飘落的杏花。
但这里怎么会有杏花呢?
钟宁把黑子放下,将白棋围起。
对方似乎没想到钟宁会下重招,许久都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钟宁之前放水,是为了看得更清楚对方的招。
现在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套路,那就没必要继续收着打了。
随着他下的黑子越来越多,钟宁注意到,棋盘渐渐出现了震动,而周遭的白雾慢慢变浅。
或许下棋取胜,确实是可行的破局之法。
这时候,一个东西飘飘然的,落到了棋盘边上。
钟宁拿起它,看了好一会儿。
是杏花的花瓣。
他两指一捻,那花瓣就消失了。
南京也有杏花树,它们会在春天开花。
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正是春天?
这意味着什么呢?
钟宁暂时还没有头绪,而此时棋盘上啪得一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在棋盘上多了一个白子。钟宁看着对方下的这手白棋,嘴角有了点笑意。
有意思。
正因为钟宁刚才下的黑子,将那一块的白棋围了起来,对方干脆另寻出路,在另一个角,落了白色棋子。
那个角落里,刚好对方的白棋,围住了钟宁的黑棋。而钟宁的四枚黑棋排成一个中空的正方形,中间刚好有一个空当。
那里又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局势——劫。
而对方的这手白棋,就正好下在黑棋的空当里,那就可以顺势提吃了一枚黑棋。
这样一来,那个角落剩下的钟宁黑棋,好像就被白棋彻底堵死了一样。
钟宁的黑棋要想杀出去,只有唯一一条路。
想办法把上一步落下的白棋,吃掉。
钟宁推了推眼镜,纵观全局,想找到对方白棋的“劫材”。
所谓劫材,是围棋的术语,其实就是指:处在这种状况之下,白棋能被利用、牵制的弱点。
利用白棋的弱点,可以逼迫白棋放弃这个角落的纷争,而将注意力和攻势转到其他的地方。
钟宁将手移到装着黑棋的棋罐上,他刚拿起了一枚黑子,又停了下来。
他维持这个姿势,一言不发。
若是有不懂围棋的旁人在场,定然觉得这是一个无聊又奇怪的场面。棋盘破旧,黑白棋子交错,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而下棋的人光兀自看着棋子,好像什么也没做。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所有平静的表象之下的暗流涌动。
这小小的,不过纵横十九根线围出来的空间里,就像是寸土必争、硝烟滚滚的战场,而这黑白两子,则是闪着刀光剑影的一招一式。钟宁落子,对方也不甘示弱,急忙粘上,钟宁出击中腹,对方则在角落另找出路。
眼看黑白棋子越下越满,两人能围取的空间也越来越少,钟宁不再收着自己的攻势,而是想着如何能打败那个从未露面的,难缠的对手。而对方遭到钟宁的攻势,更是加快了落子的速度。白棋落子,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对方似乎要逼着钟宁就此投子认输。
而除了白子的步步紧逼,有一些声音,也在压迫着钟宁。
而钟宁很清楚,这点声音,不是来自别的地方,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记忆深处。
像是乐声,又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他一边想着棋局上破招的办法,一边想去抓取那点声音,但那点声音,就和所有拼命去想、却没有办法想起全貌的事情一样,钟宁没办法一下子抓住它。
钟宁推了推眼镜,将所有的不平静都藏在了镜片之后。
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性子,但对方确实给了他压力。
一颗黑子在钟宁的手里转了一圈,突然停住了。
找到了。
白棋的劫材,也就是白棋的弱点。
钟宁将黑子落下,突进一大片白棋的深部。
至此,黑白两棋各自连成一大片,白棋的“大龙”和黑棋的“大龙”,相互牵制,首尾相衔。
钟宁抬头,看向对面。
白棋迟迟不下,似乎被钟宁的这手棋给难住了。
钟宁低头,重新审视这盘棋子,又试着从对方的角度,来推演接下来的一步、两步,乃至十步之后。
不好。
钟宁突然暗道一声。
若不是接着推演,钟宁可能还没有那么快就发现,只要再走几步,这局棋就会进入到一个极其罕见和棘手的局势之中。
这种局势,可能在几万盘棋之中,才会出现一盘。
而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看不到一盘这样的棋。
钟宁回想起自己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棋局,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棋盘上,黑白两棋相互缠斗,形成了三个“劫”。
而这些“劫”相互牵制,相互循环,都关乎全局的胜负。
这种局势,叫做三劫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