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西轻快地离开了茶馆,径直朝西南走去。她捏着老李的名片和信笺,忍不住在日光下翻来覆去地看。
总算拿到了,符西想。
也就两周前,老李告诉符西今天会有个私藏展出。要是像北京保利春拍那种大型拍卖会,至少有个预展可以看一看。而这种私藏展出,没点圈内关系还真去不了。
她这段时间帮老李跑了几趟,看了几个老物,就是为了这个展出的一张入场券。
而在这个展上,吸引符西的,只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尊来自克孜尔的木雕立佛,刻的是“燃灯佛授记”。
从老李发来的照片来看,那立佛薄衣透体,衣纹似水波,其背后刻出圆形的光背,上面刻了放射状的光线,整尊雕像有着浓厚的笈多风格。
一般说来,西域的佛教文物,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泥塑佛像,靠谱的木雕佛像则比较少。符西不想错过任何一次能看到木雕佛像的机会。
要是还能上手触碰的话……
符西看向自己的手,又想到在和李先忠道别前,李先忠问她是怎么看货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符西这个问题。
物件上能看出的问题她可以说出,但还有一些东西,她是不知道如何告诉李先忠的。
比如她闭眼端着物件的那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符西看到了那方尊的部件被人从各种老货上拆下,然后拼在一起的碎片画面。
符西大概是在两个月前发现自己有这邪门的能力的。
那天她在和师姐、师姐的同学一起看一尊佛像,大家都认定这佛像就是唐朝的,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符西端着那佛像,看着那形制,心里突然冒了一个念头。
这真的不是后代仿的吗?
她闭眼摸索着那佛像,却突然如同过电了一般。
工匠的锥子、飞起的尘土、交谈声……
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符西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记住了那工匠的布衫袖口。
“这是后来仿造的。”符西开口,当时大家都不信,后来去找个他们的老师来定,确实是民国时仿造的。
师姐问符西怎么看出那佛像是仿造的,符西想到那些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碎片画面,心想总不能说自己通灵或者见鬼了吧?
后来大家都开玩笑喊她海淀区符半仙,科学鉴物,物理驱邪,其实符西自己也觉得这事儿邪乎。
后来她又试了几次,大概摸出了一点规律:看到一个老物,符西若是盯着蹊跷之处,心里有了疑问,她摸着老物的手指就会微微发烫,她再闭起眼睛,就可能会看到一些和这问题有关的画面,就如同能窥见这个老物的过去一样。
当然不是每次都灵,心里的疑问多半也只能针对物件制作的本身,或者它之前待在什么环境里,要是八卦地多问一句“这东西背后有没有什么狗血爱情故事”,符西闭上眼,多半也是看不到什么画面的。
符西并不明白这邪乎的能力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用它掌物。
不管怎么说,如果它真的能让符西看到一个东西的过去,摸到一些线索,那符西是非常需要它的。
路边店铺的吆喝声让符西回过神来。
游人偶尔的交谈声,卖佛教相关用品的店铺里放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穿街过巷的自行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杨梅竹斜街仿佛在符西走出茶馆之后,就活了过来。
符西将名片和信笺反手塞进背包的侧袋里,看了看手表。
现在是16点56分,那个私藏展出到19点才结束,她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天气太热,符西额上都是汗,她抬起手背擦了擦,拐到了一个门口停着摩托车的小卖部,直接买了两桶冰淇淋。就在她要抱起冰淇淋转身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一边的摩托车。
她从摩托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在茶馆里见过的大坤!
或许是巧合,符西想。
她假装无事发生,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一旁的屋檐上,也传来了加快的沙沙声。
符西扭头,居然又看到了那只胖得能压塌炕的条纹大猫。
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也不再多想,直接拐进一家相熟的卖饰品的小店,再从侧门摸到了一条小巷里。她立在侧门边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大坤也追到了这里,还四处观望。
“人呢?”大坤不知道在和谁在说话。“跟丢了?”
“一个女的,二十出头,大概那么高,穿个蓝衬衫……”
符西收起手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真的被跟踪了。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放火。
符西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茶馆里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让那什么桃华丢了这单肥肉,至少也值四百多万呐!换谁不得和自己拼命啊?可符西到底也是拿了老李的好处替老李掌眼,看出了蹊跷总不能不说,让老李当那个冤大头。
也怪自己急着赶过来掌眼,也没多留个心眼,自己就不该跟那些货商直接打个照面的。
现在17点了,符西不想和大坤多纠缠。符西对这片熟悉得很,这个巷子很短,不过二三十米,穿过去,向西走,就是大栅栏派出所。她不信大坤敢在那里对她不客气。
符西加快了脚步,谁知道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人在这儿!”
跑!
符西不敢回头,飞快地向前奔去,身后的脚步纷迭而至,符西只听得头皮发麻。
身后到底几个人?两个?三个?
店铺里的音乐声,被惊扰的土狗吠叫声,眼瞧着就在巷口的对面,只要跨出了这个巷子……
符西却生生刹住了脚步。
另一端巷子的出口,站着一个面目不善的中年男人,盯着符西,摆明是不让符西过去。
符西回头,看到大坤带着另外一个人,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跑那么快,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大坤皮笑肉不笑地。
符西左右看了看,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脱身:“去派出所。”
大坤阴着脸上前一步:“咋,桃老板想请你喝杯茶再走,这不犯法吧?”
“心意领了,就不去了。”符西往后一躲,后背差点就抵住了墙,她反手捏着手机正要拨通报警电话,那大坤身形一动,他嘴上看起来客气,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只见一只大手朝符西的右臂抓来。
好疼!符西的手被捏得发麻,她疼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拿住,她正要呼救,一个物件突然落下,砸碎在符西和大坤的脚边。
符西和大坤的动作一顿,辨认出摔碎的东西,是一片滴水瓦。
她忍不住抬头,不由一愣,居然又是那只大猫!
它眯着眼睛,趴在屋檐上,朝大坤哈着气,发出低低的吼声。
大坤收回眼神,开始拉扯着符西要往杨梅竹斜街走,此时他和符西又听到了屋檐上一阵奇怪的动静。
咔哒,咔哒。
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着瓦片奔袭而来。
那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符西根本想不出那会是什么。猫?或者狗?
声音停住了。
就在那胖猫旁边。
大坤忍不住往上看,符西感受到他僵住了,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头顶那泛着红光和烟雾的东西。
那团东西从屋顶掉到了小巷里,符西花了一段时间,才辨认出它上面鹅蛋大小的发黄的眼睛,泛着水光滴着涎液的巨大的獠牙,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全是烟雾,符西甚至能感受到它呼出的热气,还有听到獠牙摩擦的咔哒声响。
符西小腿一软,想跑也根本动不了,完全说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还因为应激反应和茫然,产生了一刹那的游离感: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它突然朝着大坤和符西的方向看了过来。
小巷本来就逼仄,那东西又像是一团弥散的烟雾没个定型,动作奇快,符西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运动轨迹。
不过一秒,大坤直接被那团烟雾吞进去了。
符西只觉得心里某根紧绷的弦,铮的一声响。
她猛地甩开大坤还抓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巷口外的杨梅竹斜街跑去。
符西前脚刚踏入杨梅竹斜街,游人的交谈声和热气就扑了过来,她差点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符西下意识说了句“对不住”就继续往东快步跑去。
直到快跑到杨梅竹斜街尽头了,符西才撑着自己的大腿停了下来,一阵阵大口喘着气,视野里的地面因为喘气而上下移动。
这时候地面上滚落了一盒冰淇淋,盖子掉了,里面的巧克力豆随着融化的冰淇淋泡沫流了出来。
那是符西刚才塞在背包侧袋的冰淇淋。
符西弯下腰,把冰淇淋捡了起来,突然一阵反胃。刚才她就是凭着本能在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等她现在稍微镇定了些,各种念头就像是打翻的颜料都混在了一起。
方才在巷子里经历的一切,肯定不是符西的臆想,大坤分明也看到了那个东西。但如果不是想象,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来帮自己的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符西摁掉了,怎么可能?
那个大坤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了,符西一想到他好像被那团烟雾吞了下去,又觉得胃部一阵痉挛。她往之前那个巷子的方向看了眼,没人围观,也没人追过来。她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搜索“杨梅竹斜街”,最新的几条微博全是游客照。
没有人提到那个巷子里出了怪事,这个下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符西一阵恍惚,有过犹豫要不要回去看一眼,这时候手机却聒噪地响了起来。
是17点30的闹钟,提醒符西要记得去那个展出。
这时候有些许凉风吹来,不知道是哪家屋檐下的风铃清清脆脆地响了一声。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符西反手摸了摸包里的那个信笺,心里稍微定了一些。
今天下午所有的怪事,符西决定暂时不去想了,她现在还有要去做的事。
她将冰淇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打了个车,直接朝那个私藏展出奔去。
而在刚才符西站立的地方,旁边的屋檐上传来了啪嗒的声响。
左耳缺了口的胖猫立在屋檐上,看着符西远去的方向,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连绵不绝的树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