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些后,李禹成才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李昭福说道:“吃了饭去杜李找区叔叔要一张这样的表格。”
李昭福把《户籍登记表》拿给李禹成,李禹成昨天看到过这张表,没接,应承了父亲的话,打着哈欠往回走。
李昭福大声说道:“问区叔叔过不过来吃刨汤。”
正要跨出后门的李禹成转过身来问道:“今天谁家?”
“我也不记得了,不是魏家就是王家。”
“这谁不知道!”李禹成嘟囔着出了大厅。
城镇的户籍清查完了,开始了农村户籍的清查。农村的户口没有像城里那样发《户口簿》,只在乡里填个《户籍登记表》,乡里面核实了就算数。区衙门也没有户籍档案,发一张统计表到乡里,乡里填好盖上印交回去就行。区里留存统计表,并制作一张汇总表了事。
按照于蕾的安排,田毛头另外立了户,应该另外填一张《登记表》,昨天文娟说没打田毛头一家的算盘,乡里没表了,只有去找区楚良。所以李昭福要李禹成去找区楚良。
想到自家的表上只会有自己和小儿子两个人的名字时,李昭福又把表拿了出来,看了看“家长”和“家庭成员”的项目,数了数家庭成员有几个空列。有六列,最左边还有一列小字,说不够还可以加。李昭福用不着加,他仅仅比只有家长,没有家庭成员的人家强一点。
那天,区楚良来听话匣子。当时我国还没有出兵高丽,刘伟也还在家,没有应征入伍。那时候,话匣子里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刘伟还说,要是中国参战,他也想去。区楚良很赞赏,李昭福却不赞同,他不喜欢打仗。他认为:打仗就要死人,好端端的让别人去死,总不是一件好事。别看在外面只是一个人,可返回到家里却是一家人。中国人是这样,外国人也应该是这样。他不明白明明可以通过打商量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用武力来解决。区楚良还笑话李昭福心底善良,是菩萨心肠。当时,刘伟还没有经历战火,和区楚良的想法一样,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当着李昭福的面表示对区楚良的赞成。
区楚良听说田毛头要和李昭福分开,还说要搬出去住,说道:“这么大的院子,只住你父子两人,那不太浪费了。怎么想的,他。”
回想到这,偏院传出来开门的声音和狗叫声,是李禹成出去了,他一定还带上了大黄狗。李昭福把《登记表》放回抽屉,又把煤炉子的门调小了一点。然后,双手插进袖笼,深深地靠在太师椅里,闭着眼继续回想那天的事情。
李昭福问区楚良:“为什么一定要分家呢?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不更好吗?”
“我也说不太清楚,上面这样要求的,结了婚的,就应该从家里分出去,另外立一个户。”
“那刘伟的奶奶一个人一个户?”
“孤老可以和其中一个儿子在一起。也就是,将来禹成结婚了,不用分出去。”
“这样做也有一个好处,正如解放后用阳历,现在是一九五零年一样,数字大。这样我们这个国家,不但年头多,家庭户数也多了。”
“你就会乱联想,用阳历是因为世界上多数国家都用它。一个外国人问你,你是哪年出生的,你说我是光绪多少年多少年的,他能搞得懂吗?别说外国人,好多中国人都算不来。欸!你是光绪几年的?”
“二十八年。”
“那应该是……我算算……算不来了!你说你属什么吧。”
“属虎。”
“那就应该是一九零二年。”
“这怎么算?”
“这还不容易,今年也是虎年,加十二是一九六二,再减去六十,一九零二。”
“还真是,没这么算过。”
“我跟着王队长他们到下湾搞了好些天的户口清查,知道了这个算法,你没搞户口清查,当然不知道这些。其实也不用这么算,张顺生画了一个表格,在上面一查就清楚了。”
李昭福笑着问道:“你们帮人家分家,一般一个大家能分出几个小家来?”
区楚良说道:“多数是两三家,多的也有上十家的。上湾伍家,祖上是员外,前朝出了秀才,民国时又有人在军队供职。好大的一家子四世同堂,以前每餐都要在比你家前面的大厅还要大的房间里摆三桌饭,还有好些人上不了桌。请的丫鬟、长工不算,我们按照政策的规定一划,给他家划出了十三个小家来。”
“划出来了?”
“划出来了呀!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政策摆在那里,又不是我们要划的,是政策要划的。”
“我是说,他们都分成十三个家住了,各进各的门。”
“是不是各进各的门不要紧,那只是形式。”
“钱呢?田土呢?对了,灶!他们不会各开各的火了吧?也没有这么多的厨房,这么多的中堂,这么多的桌子呀!”
区楚良笑了,说道:“你不是也要让田毛头出去嘛!说这些。”
过了一会,区楚良又说道:“我们也不主张分灶吃饭,废柴。我们国家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国家建设,这种时候,节约是不能少的。”
区楚良问道:“你见过最大的家庭有多大?”
“你刚才说的这样的大家庭,我没见到过。我以前的那个地方穷,田土少,没有几个大户人家。我原来住的那个院子,是一个前朝官宦人家的,大门上面有四个伸出去的木头。他们说那种木头的多少标志着官位的大小。那院子里的中堂很大,房间却不大。听你刚才一说我明白了,那么大的中堂原来是用来吃饭的,中间放一个大桌子,两边可以放四个小桌子。这么一说,他家的人一定不少。”
“你数数有多少房子不就清楚了吗?”
“哪里。院子过过水,烧了一半,后面的墙是后来修的。他们说后面还有三进院落,改成一条路和水田了。你呢?”
“什么?”
“见到过的大户人家。”
“我们那里的大户人家可了不得。我学厨艺的时候,跟着师父去过一个人家,那人家平日只是听说过,没有进去过。那次进去了,连我师父都只是帮手,只切菜,我们一直待在他家的厨房没敢出去。那厨房好大,有专门用来蒸的灶台,两口大锅;专门炖煮的也一样,两口大锅;炒的有四口锅,可供四位伙夫同时炒菜。你说他家有多少人?”
李昭福摇了摇头,他根本不了解北方人的饮食习惯,怎么猜。
区楚良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
李昭福说道:“我们南方这样的大户少,主要是我们的田土分散。要是有像你说的那样的大户人家,那他家的田土得有好几个山湾才行,几个山湾的田土田间管理怎么办!可见,我们南方本就应该以小户人家为主。不管哪个地方,有没有人,有多少人都是由那里的田土多少决定的。田土能养活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
“你这话有道理呀,你去过北方吗?”
“没有。红生的妈妈跟我讲过一些,你也讲过呀。我这样猜的。”
“是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到这里之前没到地方工作过,可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呀!我老婆孩子现在还是农民呀!你看情况是不是这样:这些大户,好多人都围着这些大户转,都听这些大户老爷的,都看这些大户老爷的眼色行事;老爷高兴,大家高兴;老爷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这样一来,还有谁听乡长的,还有谁听民主衙门的号令。因为这,就得把大户分开了。你不是当过联保主任呀,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我过去那个联保离乡公所近,什么事情都去找乡董。离乡公所远的就不同了,他们都很有号召力,说话有人听。而这些人往往是他们那里的首户,对乡公所的人傲气得很呢。”
“这不就对了吗,分户对民主衙门管理有好处呀。解放前的衙门不太注意县以下的管理,实行保甲自治,让土豪劣绅横行乡里。现在我们注重区乡管理,那就应该变大户为小户呀!”
“那照我们刚才说的,田毛头是不是就应该搬出去住?”
“那也没有必要。你和禹成两个人怎么煮饭,煮多了怕浪费,煮少了怕吃不饱。你们这里没有我老家好,蒸一锅馍吃几天。当然,我家也吃不起馍,窝窝头也是一样呀。我告诉你,吃玉米好,小孩长得皮实。听我的,明年多种玉米,我去给你找种子。”
“玉米?哪两个字?”
“玉,镯子的那个玉,玉米。”
“那应该是好东西。”
“这里也有,没有我们那里的好。我要家里从邮电局寄一些种子过来。”
“好,好!听你的。”
想起种玉米这件事,李昭福筹划起该把哪一块地腾出来种玉米。正筹划着,听见门外有人喊门,这才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