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不停地开着,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越是路边有人开得越快,叫唤着往前边猛冲。有时候会有很多车在路边排队等着,有人告诉大家这是要过渡,那些车是排队等过渡的,刘伟他们的车不用等。
又有好多过渡的车子停在路旁,轮渡依然是在岸这边等着,刘伟他们的车和上次一样没有靠边,直接往船上开去。刘伟又看见了装满人的客车,他再一次仔细搜索着客车内外的每一个人,试着找到某一个熟悉的面孔。刘伟猜想这次的渡船和上次的一定有所不同,这次要过的河比上次的宽了很多,应该是父亲曾经跟他说起过的湘江。湘江已经离杜李很远了,杜李很难有人来这里。可他还是固执的搜索着客车旁边站着的乘客模样的人,甚至比上一次更加认真,盯着每一张脸看。继而,他把自己的搜索对象延申到了路边的行人、树上的小鸟、滩头淤泥上的那株小草和江中迎面流过来的浊水。
点点滴滴,带不走的点点滴滴;没法留下,他的内心已经被荒芜充斥。说句话吧,再听一次乡音,可是说什么呢?他喝完递上来的大碗茶,把碗递回去,吐词清晰地说道:“劳歪你哒!”那人笑了笑没有回话,而这笑容,也和乡音一样可心。
还没弄清楚城里人点的那灯烧的是什么,怎么那么亮,车就开动了。一个中间开门的有屋顶的房子好长,他们说这叫车厢。一盏马灯挂在中央,整个车厢就都不黑了。车子一点也不颠簸,很平稳,不像白天那车。车轮还有节奏的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先是前边响一下,接着是身下,再接着是后边,一直这样响着,只要车在开着,就一直这样响着,不响了,就是停车了。停车了就会有人送饭菜上来。开始一两餐的饭菜还有辣椒,后面的就没有了。送上来的是他们叫做“馒头”的大饭团,大饭团有个好处,不必用碗装,拿在手中就行。大碗用来装汤,小碗用来装盐菜。
把饭打好了,把水送上来就关门,也不让看看外面。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山挡着,天和地都大得出奇,看不到尽头。刘伟趁班长不注意,时不时靠近车门的缝隙往外看。外面没几棵树,有也很小,不粗。老远的地方也有,看不清,认不得是什么树。这里的田好大,比金家台所有的田都大,看不到边。田里没庄稼了,到处都堆着高粱杆子。刘伟不明白这里种这么多高粱干什么?高粱米不比大米好吃。刘伟家的高粱米一般用来喂鸡。
再往前走,天就冷了,冷得不行,越来越冷,把在长沙给的另外一件衬衫和外衣都穿上,还是冷,似乎是不能靠穿衣服可以抵御的冷。带兵的,比刘伟他们穿得多些,不过他也冷,冷得打哆嗦。新兵们实在受不了了,去问他,他老是那句话:“快了,出了关就有我们自己的兵站。”刘伟不知道出关是什么意思,但不得不相信他,也就相信很快就会有御寒的冬装了。
果然,刘伟他们穿上很重很重的棉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不冷,就算再大的雪也不会冷。这里的雪和老家的雪不同,老家的雪可以捏成一坨一坨的,滚成雪球,越滚越大。这里的雪捏不拢来,稀散的。好在手榴弹是一坨一坨的。
刘伟他们一下车,还没来得及适用这寒冷的天气,就开始训练,也不练站队,直接学开枪。给刘伟的是一支枪托缺了一块的中正式步枪。也就开了五枪,还没过足瘾就继续练投弹。投弹没什么难的,投得远就行。用实弹投了一次,感受了一次爆炸后又不让练了。不过看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刘伟想通了汽车轮子为什么会跳起来,为什么会一砸一个大坑。
休息了两天,学会了《打败米国野心狼》这首歌,没有冻出病来的人就出发了。刘伟跟着大家来到一条河的边上,王京没来,他病了,在路上冻病的。黑黑来了,他比刘伟还抗冻。
河里尽是冰,快和对面连起来了。他们说这就是鸭绿江,过了这江就是高丽。刘伟跟着大家跨过了这条河。不对!不是跨过去的,太宽了跨不过去,是坐船过去的。那一晚的月亮不是很圆但很大。
刘伟问黑黑:“这儿的月亮怎么这么大?”
黑黑没有回话,有人不准大家说话。
不准说话,当然也不准唱歌,刘伟没有唱歌,大家都没有唱,不是唱着歌过去的。刘伟过江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前边的人说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哪里想得起还有一首歌。
过了河就是高丽,一到高丽情况就不同了,不是走就是跑,好像高丽的路永远也跑不完似的。他记得教员拿出来的图上画着的高丽是一个岛,四面八方都是大海。他几次产生了一直跑到了海里面的幻觉,吓了一跳,就像做了一个梦,从梦中醒来那样。
终于不跑了,跑了好几天了,也该歇歇了。可不能歇,看见米国佬了,好多。我们死了好多人,有的背到了后边山坡,有的没有,到处摆着。刘伟跳下了战壕,战壕里到处都是血迹,浸到雪里面去了,结成了冰。一开始还不知道,以为这里的雪就是红色的,后来知道的,也顾不得了。
刘伟伏在血迹上学着别人的样子向前边开枪。旁边那人不让他开枪,说子弹金贵,刘伟的枪不行,要等敌人靠近了才可以开枪。刘伟不管,他要把枪里面装的五发子弹全部打完。
打到第五发时,刘伟看见一个米国佬应声倒了下去,刘伟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不是打中了?”
旁边那人伸直了脖子看了一眼,问道:“是树桩子旁边那个吗?”
“是呀。”
“你再打五发,给!”
刘伟接过子弹,再打了五发,可再也没有看到米国佬倒下去。没有了子弹的刘伟沮丧地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刘伟又站了起来,他在雪中找到了一颗子弹。这次,他认真瞄了一会,果然又打着了一个人。
开边一个挎手枪的人说道:“给他一支三零!”
刘伟拿着这支叫做“三零”的枪打着了好几个米国佬。正过瘾呢,米国人的飞机来了,刘伟不知道怎么躲,被炸晕了。
刘伟被黑黑喊醒来的时候,找不到那支“三零”枪了。他跟着黑黑投手榴弹。才投了四五颗,黑黑中枪了,肩膀歪了一下。他站得太高了。黑黑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榴弹,没够着。刘伟看见了,快速捡起来扔了出去。手榴弹响了,没出去多远就响了。
刘伟从小爱玩炮仗,不知道害怕,这下被大炮仗炸了,再也不敢玩炮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