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辆军用卡车一字排开。卡车前边贴着写有“刑车”两个字的大白纸,两边的挡板也贴有字,也是白纸黑字,不像他们刚进城的时候贴的那些字,那时的字是写在红绿彩纸上的。除此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不同。
死刑犯一人一辆,剩下的几辆是装最开始那些人的。装死刑犯的车不同,车厢前端放着一个两尺高的箱子,游街的时候死刑犯就站在箱子上面。装成子的这车,又与其他的不同,刘明海在车上放了一大包衣服,还烧了一盆木炭火。刘明海前天送刘伟他们回去的时候,刘喜豆说:“不能让他冻着。”刘明海记着这话,想了一路,昨天和姜宇坤一起跑了好多地方,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人犯一窝蜂地押回来了,刘明海先上了车。因为后面有几个人推,成子很轻松上了车。刘明海要给成子披上刚才验明正身重新捆绑时脱下来的大衣,法警没有同意,说不合规矩。刘明海要求给成子穿上棉裤,这个法警倒没反对,要他快点。刘明海用早就准备好的扳手给成子下了脚镣,穿好棉裤,就来不及做其他了。好在车开到城区后,速度慢了下来,刘明海拿出包脚用的狗皮,把成子的鞋子一只一只脱掉,给脚包上狗皮,塞进大皮鞋里捆好。可因为有冰冷的脚镣,刘明海怎么弄都没弄好。成子说算了,别弄了。刘明海还是没有停手,他把脚镣套在狗皮外面,固定好才收手。
成子的脖子被两边的人控制着不能动弹,街树的树枝好几次打着他了。刘明海敲打着驾驶台的后壁,朝前边大喊,也不知道前边的人听到了没有。刘明海只得请车厢里挎短枪的袁法警帮忙,袁法警同前边说了,情况才有所改观。
在城里游了几圈后,那几个县城和县城附近的,已经拉到刑场执行了,成子和另外一个要往南拉,拉回原籍。
出城后,另有一批法警将换下车上这批人。到了地方,那批人还没来。成子想解手,袁法警不同意。
成子说道:“我要留着最后的尊严。”
听了这话,袁法警同意了。几个人把他拉到厕所,刘明海找来热水,把他下身洗了个干干净净。
袁法警本来是要换下去的,可他说服了接替他的人,继续跟着成子,没有下车。这样,他和成子、刘明海一样都没有吃中午饭。他跟成子说,他想知道一个死刑犯最后的尊严是什么。
出了城,刘明海就让成子从木箱子上下来。袁法警起先还不同意,最后同意了,而且让坐下来的成子披上了大衣,坐到了炭火边。
没人想说话,除了成子。
成子说道:“邪恶的人害人,不需要理由;而善良的人对付邪恶的人,反而要去找理由,找不到理由心里还亏得慌,不敢去做;所以善良的人总是吃亏。”
刘明海问:“成子!你还想说什么,就说。”
成子回答道:“不说了,也说不清楚。”
袁法警说道:“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能把这话说出来,你就不亏了。”
刘明海说道:“既然你不想说了,那就喝酒。喝了酒,我们就不怕了。”
成子大声说道:“好,喝酒!”
袁法警笑了,哈哈大笑。
汽车快到清水坪时停了下来。袁法警问驾驶室前边发生了什么事,驾驶室的人告诉他有人在拦车。袁法警掏出手枪,大声喊道:“准备!”
刘明海连忙探出头朝前边望去,见二宝一个人站在路当中,连忙按住了袁法警的手,说道:“就是一个哈包,我来跟他说。”
“二宝!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把式!成哥在吗?”
“在,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
刘明海看了一眼袁法警,然后跟神智不太清楚的成子说道:“二宝要见你。”
“谁?”
“二宝。”
成子在刘明海的搀扶下靠到车边挡板,把二宝喊了过来,说道:“你怎么拦车子,会压着你的。”
“成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成子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二宝父亲,继续对二宝说道,“你回去,我没事。”
二宝哭了,跟着成子的汽车跑着。他父亲和哥哥跑上来,拉住了他。他想挣脱,怎么也挣不脱,他大声喊着“成哥”,撕心裂肺地喊着。
以前成子到清水坪来,十有八九能遇到二宝。二宝见到成子就会嬉皮笑脸地问成子要东西吃。成子有时候给,有时候明明有也不给,很讨厌他的。可成子不知道,除了成子,二宝一般不找别人要东西吃。
想起往事,成子望着刘明海笑了笑。
刘明海说:“要不我们站上去?”
成子看了一眼袁法警,袁法警让汽车慢了下来,成子把手伸给了押送他的法警。
砖厂今天开窑,放了两声三眼铳。那清脆的声音借着风力,在这深冬的旷野上传播开去,仿佛为这载着成子汽车开路似的。孙厂长在那窑头,双手上举,高唱道:“要青得青、要红得红,青是天上的青,红是花一样的红呀——”
下面的人应和道:“唷呵呵!”
刘明海大声说道:“成子,喊一声!”
成子大声跟着下面的人喊道:“唷呵呵!”
袁法警移步过来,扶着刘明海也跟着大家喊了一声:“唷呵呵!”
紧接着又是两声三眼铳响。这次的响声更脆,好多东西都跟着响。跟着响的还有王友晟岳母家的那两条黄狗,他们像狼一样向这边嚎叫。
学校的学生没上课,排成两行在路的两边向清水坪走去,他们在车子通过时齐声喊口号,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