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怎么了?终于都心疼了?”慧英反问唉声流泪的横杆。
见到慧英,横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靠墙,眼睛顶在墙上,哭声震天:“她太可怜了,真的已经很可怜了。”
“这不正是你日日夜夜诅咒她,要她承受的结果嘛。”慧英故意奚落他。
“我错了,我原谅她了,我放过她了。我真的不忍心再看到她如此受苦。”横杆哭着说,始终也不敢看着慧英。
慧英拉了拉横杆,示意他不要再哭了。可是横杆止不住,一个男人感性起来,真如排山倒海。慧英说:“你放心了,既然能这么频繁看到她,她的大限也快到了,过不了这两三天的。”
听了这说话,横杆转过脸来,昏暗光线中,又看到他脸上的那一点矛盾,他说:“她要死了吗?”
其实从能看见又凤的生魂受苦那天起,横杆就知道她的死期不久了。可是真有人提醒,而又是在他原谅了她之时,他似乎希望她能多活几年。虽说人寿天定,人间的生活确实是值得留恋的。虽然又凤后来对他是过份了,但之前他也没有待她多好,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
余生,横杆还是希望她过得好些,少受些罪过。对于儿子的所做,一开始横杆是感动的,觉得是儿子在替自己抱不平。可是渐渐地,又凤受的来自己亲儿子的罪多了,横杆开始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养儿养儿,养到最后成为伤害自己的那把刀,绝非任何人所愿。
听了横杆一席肺腑之言,慧英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人世间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是个了啊。算了,如果有来生,希望自己善良些,也遇到善良的人。”横杆说道,听来即便是可怜又凤,来生他也不愿意再遇到这样的妇人了。这样的妇人,七出之条,都犯了好几条了。人世间,一物降一物,不相容的两人在一起,只能说是配错了缘,而不存在谁对谁错。爱之者视如珍宝,厌之者看成毒药。
两人的对话,听到窍黎和云凝的耳朵里,暖情画面也看在他们的眼里。云凝没有什么感触,他本就失去了一切记忆,甚至都没有了同理心。难得他还能想着是否有机会让山柴带他离开这里,或是更上一个位置。
窍黎则动了真性情,他甚至是羡慕他们有这样的情怀。联想自己,往事不堪回首,他生而成为西牛贺州的妖怪,哪怕是轮回,也还是妖怪的命。索性不轮回也罢,这也挺好的。他这么想时,内心却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开始愿意去听听别人的疾苦,甚至有些想要去做点什么。
看到窍黎总司出现,还有一旁的云凝上司,慧英跟横杆忙站了起来,并作揖打千。窍黎收敛起自己刚才一脸的感动,半张脸虽然看不全,还是努力做出毫无表情的状态。他又拨弄了一下胸前那串骷髅头,头跟头碰撞得嘎啦嘎啦作响,仿佛是在咬碎骨头的声音,听了都瘆得慌。
看到慧英的脸,比先前更不堪,窍黎有些不明白,问云凝这怎么回事。云凝听了这问话,一时莫名其妙,什么时候总司会关心起这里人的死活了呢。
“是你的意思,让她去遣水沟的。那里的条件比御阳沟还恶劣。”云凝小小心心看着窍黎那半张脸,说,“乌魂尸水的杀伤力,非常大的。时间长了,估计就只能看到一个人形了。”
“总司大人,这不关云凝上司的事,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这点伤,不算什么。”慧英主动替云凝开脱。
“你,你,说让你永久留在我身边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窍黎没有多说什么了,转向横杆问道。说出这么温和的话语,也让一旁的所有人又一次感觉不适应。
云凝见大家尴尬,讨好地从窍黎身后半尺处屁颠屁颠出来,走到横杆身边,推推他说:“总司问你话呢,你直接说。”
横杆看看两位大人,又看看慧英,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他非常矛盾,既然已经原谅了自己的婆娘,理应他该走上黄泉路过奈何桥去转世投胎的。但是新一世的轮回,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呢,终究还是得一死。至于留在这半虚冥空间,虽然暗无天日,面对的都是阴魂暗鬼,但可以永久存在,貌似也是一种长生不老呢。
窍黎正看着一干人犹豫呢,旋即一道霞光极速飞过,只那么倏忽一瞬间,平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窍黎耳边传来那句“万莲佛刹可解尔阴罚”他半张脸微仰,看到山柴的身影掠过,速度之快,如闪电划过。此刻窍黎要是出手,抛去胸前的骷髅乾坤串,一定可以把山柴阻挡住。
此时窍黎马上意识到:“不好,出事了!”
听窍黎毫无来由这么急切的口气说出事,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做什么反应。不能问,不能感叹,不能表现出惊讶。窍黎说完,看看慧英,想要说什么,又按下未表。叫上云凝,窍黎他们就一股烟般消失了。
横杆和慧英,相互看看,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窍黎临走前那一眼,让慧英隐隐觉得,是不是跟自己有关。她喃喃自语:“会不会是自己的儿子顺亲出事了呢?”
之前听说慧英没能见到顺亲,横杆一直都在安慰她。毕竟到了这阴司地府,一切都是无法靠自己去争取的。听天由命,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诠释。听到慧英这样的担心,横杆脑子却也转得快,劝慰她道:“不用担心了,如果真的有事发生,早就发生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既然现在都还能有顺亲的消息,那就一定是好消息。”
这话听起来合理。窍黎和云凝来到尖峰岭,隔着一片淼淼阴云的鹰嘴岩上,那就是山柴的老巢。窍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跟山柴有着那段宿怨,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自然不会踏足对方的地盘了。
“奇怪了,以前那里有一株山茶花树的,现在没有了。”云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告诉窍黎。说完后,他才意识到不该说的,忙掩口打住。果然窍黎听了侧眼看了他一下,云凝忙后退一步,他才没有说什么。
“上去看看。”窍黎说着,略略低眉,身子就飘了起来,徐徐向远方高处的鹰嘴岩飘去。并不像在别处那么轻而易举一步到位,窍黎是一边移动,一边运气的,看他胸前的骷髅头在剧烈震动,上下跳跃翻飞着,就知道这段路对于窍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这万壑悬崖,亿万年冤魂陈魄,制造了足够多无法轻易突破的阻碍。
听窍黎说上去看看时,云凝就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窍黎是让自己上去,还是说连他也一起上去。更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上去。看着窍黎总司都是如此费劲,气聚丹田,凝神运功,云凝就更不敢去想了。
看看鹰嘴岩上光秃秃的平台,云凝想难道因为山柴大仙走了,所以那棵山茶花也带走了吗?想起山柴曾经给过自己一片那树上的叶子,云凝把树叶从身上摸了出来。普普通通的一片叶子躺在手心里,云凝在想这片叶子会有什么用途呢?
像是听到了云凝的内心活动,手心的叶子飘了起来,慢慢变大成了一把蒲扇的样子。蒲扇自行垫在云凝的脚下,自自然就带着他离开山脚,好不费劲地飘向了鹰嘴岩,几乎跟窍黎同时到达上面。
蒲扇以无法觉察的速度还原成一片叶子,重又隐身在云凝的身上了。窍黎很是不解地看着云凝,半张表情像是在问他是怎么上来的,而且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云凝才要讨好地笑笑时,从洞里传来呼喊声。两个人都按下这事,忙向洞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