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一道突兀的声音叫住郑泽之,郑泽之看向说话的亚瑟·贝尔福首相,不动声色地将银盘上的钱一大把钱全部揣进枪袋里,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首相阁下?”
“别装了,郑警官。”亚瑟眯着眼睛,捋了捋八字胡,“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把你叫来,只是为了赏赐一顿饭钱吧。”
郑泽之眉头一皱:“还请首相阁下指点。”
亚瑟轻轻哼了一声,“郑泽之警官,您的履历我在来之前已经看过了,1902年……”
“不用再重复了!”
“呃,好吧。”
亚瑟从内政大臣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文件。
“据我调查,您虽然积极地惩奸除恶,然而与此同时,您还和……地下城的某些势力进行着众多不当交易,您大部分的工资都投入在这个地方。”
郑泽之解释道:
“我那是为了购买情报。”
“情报?笑话。”亚瑟把文件扔在桌子上,“我们为伦敦警局配备了全不列颠最完善(官僚主义最浓郁)的情报机构,足以为你提供最充足的情报,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去买!”
郑泽之差点破口大骂,就凭警局那堆饭桶,害死的白痴还少吗?别说是确切的情报,哪怕是嫌疑犯的方位都会弄错的饭桶,除了拿钱办事一无是处的饭桶,我不去找黑市买难道找你买吗?
但他又不能直接指出情报部都是饭桶的真相,毕竟那里大部分都和胖子一样,是来镀金的勋贵,面对勋贵的头头们,他如果敢说一个字,八成就要“身中十几枪,警察初步排出他杀可能”了。
维多利亚这时也悄悄走到郑泽之身后,偷偷拉住了他,递给他一个“不要作死”的眼神。
“还有,”亚瑟把其中一张文件挑拣出来,“我在警局的‘朋友’告诉我,你虽然名义上只是缉捕队长,却长时间代行属于布朗宁爵士的局长职务,有没有这回事?”
郑泽之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亚瑟却笑道:“无妨,责任不在你,我的另一位‘朋友’告诉我,是布朗宁爵士主动把事情扔给你,而作为回报,他会给你,”
说到这,他伸出手指捻了捻。
“加钱。”
郑泽之强压下一拳把这个贱的不行的老头打成分子状态的冲动,一遍一遍为自己洗脑“他是首相他是首相……”
“你替布朗宁爵士把事情办了,我不会管,这是公平的交易,不列颠喜欢交易,但你能不能告诉我……”
亚瑟面色一变,拍拍手,老管家又忽然出现,这次银盘中放的是一把与郑泽之交上的一般无二的韦伯利手枪。
“为什么暴民叛徒会有警局的配枪!还有。”
他重重拍在桌子上:“如此充足的弹药!”
郑泽之哑口无言,他也想知道,他们的枪械弹药都是从哪里……
等等。
他想起之前看文件时,伦敦东城区分部不合时宜的军火补充请求。
对上了,对上了。
郑泽之正准备把这条消息上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四肢百骸传来一阵温热,温热感迅速上升至他的大脑,让他说出的话变成另一番样子。
“老匹夫,阴阳人。”
爱德拉七世惊讶地望向郑泽之,眼底浮现出一丝赞赏。维多利亚和亚瑟一愣,一时间没弄懂郑泽之的话,继而亚瑟怒发冲冠,手指指着郑泽之气得发抖: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郑泽之急忙捂住嘴,但下一句话又脱口而出。
“我说你阴阳人烂屁股!”
亚瑟拍案而起,全无绅士兼哲学大家的风度,与郑泽之对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亚病夫,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啊!?”
温热感逐渐褪去,另一种冰寒的感觉占据着大脑,意图使郑泽之冷静下来,但郑泽之在听到东亚病夫四个字之后大脑充血,双眼发红。一瞬间,什么“荣光返乡”“进退有据”“沉默是金”“赛里斯传统谦逊有礼”统统抛在脑后,主动接过话茬,高声骂道:
“我在说你这个无能的废物政治垃圾是阴阳人烂屁股!难道你那对被硕鼠咬烂的狗耳朵没有听到吗!”
“能把手下的百姓逼迫到成为暴民滥杀无辜,你却还有闲心找老子的茬!老子在做什么,除暴安良,拯救无辜!你去问问,伦敦哪个街区听到我郑泽之的名字不竖起大拇指,称我一声‘好警察’!‘勇敢东方小子’!你呢!天天给我整幺蛾子,偌大的帝国,富有四海,居然连首都那么大一个无恶不作的黑市都端不掉!竟然连肯特家族这么显眼的罪窝都不知晓!居然在那么刺耳的炮鸣声后,足足过了几个小时才拍拍屁股赶到”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郑泽之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们在天子脚下犯法的底气来自哪!”
此言一出,不仅是亚瑟贝尔福本人,爱德拉七世和一众本打算作壁上观看亚瑟出丑的各路大臣也都神色一变。
财政大臣神情复杂,陆海军大臣面露喜色,内政大臣不知所措,外交大臣一脸懵逼,其余各人表情各异。
爱德拉七世更是眼神凛冽,目不转睛地盯着亚瑟的背影。
大臣们见到女王的模样,打消了帮亚瑟辩护的意图。
谁都知道,自家的首相大人与女王积怨已久,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就让女王好好撒撒气,省得罢相后,自己等人走得太难看。
但胆肥的“狗”在任何时代都不缺。
爱尔兰事务大臣与大法官一并站起,齐声替亚瑟贝尔福解围道:“这里是女王宫殿,不是下议院,要吵就到下议院去吵,不要搅扰女王。”
爱德拉抬起手:“不,我就要听,我也很好奇,议会选出的首相所治理的帝国,到底是什么模样。”
女王用了一拍白金色的皇位扶手,对郑泽之厉声道:“说下去,让朕开开眼界。”
郑泽之被女王突然提大的嗓门吓了一跳,气势差点消散,维多利亚走到女王身后,轻抚她剧烈起伏的后背,轻声道:“陛下,消消气。”
爱德拉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待郑泽之的发言。
郑泽之低着头,偷看了一眼亚瑟,只见他紧握拳头,面色铁青,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卧槽,药丸。
咽了一口唾沫,想要偷偷靠近逃跑的大门,绝尘而去,可众目睽睽之下怒斥首相的他早已成为全场最亮的仔,看到他的动作,两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卫兵心照不宣地挡在门口。
郑泽之心底暗骂一声“骑士傻逼”,灰溜溜地滚回大厅中央,当着或鼓励,或期待,或讥讽的目光,开始侃侃而谈。
“既然女王从谏如流,那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为诸位好好介绍一下,辉煌伟大的帝国如今的美景。”
说罢,他向女王躬身:“还请陛下让人打开窗户。”
女王向老管家点点头,管家击掌三下,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侍从轻轻拉开奢华的窗帘,推开雪白的窗户。
窗外,是一条直通伦敦市郊的主干道,数不清的“体面人”在繁华市中心的人流中摩肩接踵,欢声笑语声响彻伦敦,郑泽之指向窗外:“陛下,您看到伦敦的繁华了吗?”
女王微微一笑,趁机安抚在场诸人:“当然,这都是诸位大臣的功绩。”
在场所有大臣,包括亚瑟,心里对女王忽然发难的埋怨都小了许多,至少表明上恭敬地向女王谢恩道:“陛下厚爱。”
郑泽之点点头,不否认大臣们的功绩,然后抬高了手臂,指向更远的方向。
“那陛下,您知道,那些灰云从哪里来吗?”
不等女王回答,他又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您看得到这条道路的尽头吗?”
亚瑟嘲讽道:“你这小子,是说女王连工厂烧煤的烟都不懂吗。”
郑泽之没有理会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女王。
女王似乎明白了郑泽之的一部分意思,没有在灰云上多做思考,而是顺着郑泽之的话老实答道:“看不到。”
郑泽之把自己因打斗变得破破烂烂的大衣脱下来,毫无顾忌地扔在地上,对女王抱拳道:“陛下,伦敦的繁荣莫说是欧陆,即使是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纵观全球,唯有美利坚的纽约可以勉强相提并论。”
“不列颠的舰队徜徉四海,在您统治的万顷波涛之上,商品滚滚流入英伦三岛,正因如此,您和诸位大臣可以享受赛里斯生产的棉布,印度种植的红茶,非洲挖掘的矿产,中东上供的艺术品,然而……”
“帝国表面的强盛,不能掩盖她内在的朽烂,我在去黑市前,听到一个男孩因别人诬陷您,呃,为老……”
“为老不尊。”女王大气地替郑泽之接上,毫不在意,“我之前确实很喜欢奇装异服,也喜欢臣民看到他们的女王美丽的姿态。不过,现在没兴趣了。”
确实,现在衰老的样子,拍照也没意思了。
郑泽之心里吐槽道,表面继续道:“没错,但那个男孩为了维护您的声誉,与那个男人据理力争,最终说服了他,因为他的父亲因您特许颁布的工会法案,得以得到保护,这都仰仗了诸位的努力。”
大臣们,尤其是内政大臣笑的很高兴,正是他在女王授意下撰写的新工会法案。郑泽之等于在女王面前间接替自己美言,他自然喜不自胜。
“但是……”郑泽之话锋一转,“即使有了工会,那位父亲依旧命途悲惨,为了还治愈工伤的医药费,以及补交新工会昂贵的会费,居然贩卖自己珍贵的器官,一伤换一伤,这也是我能在黑市门前遇到这对父子的原因。”
郑泽之摊开手,对众人高声喊道:“你们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繁华的伦敦,尚且潜藏着警局千辛万苦也解决不了的黑暗角落,那康沃尔呢?曼彻斯特呢?约克呢?威尔士呢?苏格兰呢?”
“还有。”
郑泽之忽然想起自己和大秘书聊天时,秘书跟自己聊到的“秘辛”。
于是他看向亚瑟,再度提高了音量。
“爱尔兰呢?!”
亚瑟如遭雷击,后退几步,颤巍巍地倒在椅子上。
郑泽之继续他那不留后路的愤青般的责骂:
“商业繁荣,喂饱了商人,科技进步,喂饱了资本家,日渐增高的军费,喂饱了军方,以上的一切,喂饱了你们。”
“可劳动者呢?谁来喂饱他们?议会改革聊胜于无,工会法案饮鸩止渴,然后你们加税。即使是我这个刚刚来到不列颠三四年的东方客,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危机,可首相还有功夫以莫须有的罪名针对我,大臣们还有时间端坐看戏。”
“难道你们不感觉羞耻吗?”
郑泽之越骂越来劲,脸红脖子粗。这时,大脑中郑泽之自己的蓝光再也看不下去,给郑泽之的脑子来了个物理降温,顺便按死了正偷偷恶意加强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的蓝光——来自褴褛男人的能量团。
没几秒,郑泽之的大脑恢复清明,他逐渐理解一切,包括骂首相,骂大臣,也许还骂到了女王?
但这都不重要了。
郑泽之恨不得一脑袋撞死在柱子上。
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