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伦德斯特和昏睡的布朗宁离开待客室,偌大的房间只剩下郑泽之与斯科特两个人。
斯科特悠闲地饮下杯中的葡萄酒,郑泽之抿了一小口,放回了餐盘。
刚才热闹的房间突然被诡异的宁静所笼罩,斯科特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郑泽之闭目养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阵长达一刻钟的沉默,斯科特面前的早饭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反观郑泽之的餐盘上,除了少了一点的酒,几片培根几乎没有变化地躺在盘子里——郑泽之只吃了一口就不动了。要说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是刚才还冒热气的食物坨成一团了吧。
斯科特嘴上不说,心中却惊讶于郑泽之的定力,就在那二人走出门的一瞬间,靠着军旅多年锻炼出的嗅觉,他敏锐地察觉到郑泽之气质大变。
从一开始谄媚畏缩的小警察,变成如今这幅镇静自若的模样,满打满算也只用了几秒钟时间。
因此而产生的兴趣促使斯科特率先打破沉默,随便扯了个话题,说:
“警官?怎么不吃饭喝酒啊?”
郑泽之突然靠近斯科特,把他手里的酒杯抢过去,当着斯科特愕然的脸一饮而尽,露出了痛快的表情,然后把空杯还给了斯科特,自己面带笑容地说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别人的酒更加美味,所以不屑于品尝自己盘中的饭菜罢了。”
对于郑泽之堪称挑衅的举动,斯科特作为一个性烈如火,嗜酒如命的退伍军人,本应勃然大怒,但他却面无异色,继续与郑泽之谈笑风生。
他懊恼地一拍大腿:
“诶呀?我大意了,大意了。”
“没想到我会让我的客人心存不满,你瞧瞧我这个大老粗,除了打仗开宴会一无是处,连客人都接待不好。”
斯科特举起酒瓶,走过来将剩余的酒全部倒入郑泽之的杯子,很快装满了高脚杯,然而他没有停手,仍然继续倒着。
酒溢出了杯子,把餐盘里的培根泡在了葡萄酒里,红嫩的猪肉被浸染成紫红色。很快,餐盘也装满了,这时斯科特才停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郑泽之沉默不语,斯科特似笑非笑,指着装满葡萄酒的餐盘对郑泽之道歉:
“哎呀,你看看我,大老粗,倒酒都倒不好。”
他拿起酒瓶和高脚杯,对比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一个酒杯呀,只能装大概两百毫升的酒,然而有的人呢,就希望往里面装三百毫升。”
他看了看郑泽之,郑泽之继续保持缄默,于是他笑了一下,:
“过犹不及,就算满足了倒三百毫升的过分愿望,却会害整个餐盘陷入麻烦,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蠢。”
郑泽之眼皮一抽,答道:
“确实如此。”
斯科特对郑泽之的回答很是满意,接着说:
“不过就算是三百毫升酒,其实也能忍受。”
他又指了指干净的地板,在斯科特精湛地操作下,酒一滴都没有多出来,地板仍旧保持着他本来的光亮。
“你看,酒只是淹没了无辜的餐盘,但至少没有弄脏地板,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你说是吧,郑泽之警官。”
郑泽之绷紧肌肉,深吸一口气,斯科特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话,正要变回爽朗的样子,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郑泽之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粗暴地全部倒在地板上,十几秒后,一个空空荡荡的酒瓶被他仍在地板上。
此时的地板,满目尽是紫红色的葡萄酒,斯科特和郑泽之两人的鞋子,都被葡萄酒淹没,郑泽之对上斯科特僵住的笑容,
“我也听说过一种人,斯科特先生想了解一下吗?”
斯科特太阳穴绷起青筋,但他仍然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不仅是为了了解郑泽之的话中话,也是因为郑泽之左手边的唐刀让他心存忌惮。
斯科特为自己对郑泽之的宽容后悔不已:
【早知道他这么不识趣,我就让守卫把他的武器收走了。】
他从绷紧的面部肌肉里挤出一丝笑容,
“愿闻其详。”
郑泽之点点头,左手把唐刀平举在胸前:
“我听闻一种人,在倒酒的时候,不仅觉得酒杯里应当有酒,而且餐盘也应当能乘酒,甚至地板也可以,所以他在300毫升的时候并不满足,因为他想看到五百毫升,六百毫升,七百毫升……一千五百毫升!”
郑泽之指向酒瓶上一点五升的字样,
“虽然这可能会让地板被弄脏,但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是用昂贵的木料做地板的。”
“在大部分家庭,所谓的地板就是土地,而土地,是不会担心被区区葡萄酒弄脏的,看似能染红一切的葡萄酒,在落进土地中的时候,只能无声无息地被全部吸收,土地肥沃也许还会因此更加肥沃,
所以他不会在乎一千五百毫升,理所当然,更不会在意区区四百毫升,您看我说的对吗,斯科特先生。”
斯科特的心情渐渐平复,怒火散去,从容与爽朗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站起来,无视皮靴踩在地板上“哗啦啦”的酒水声,推开屋门,回头招呼郑泽之道:
“请吧。”
郑泽之应声站起,与斯科特一同向大厅走去,
一边走着,斯科特一边说:
“郑泽之警官的话,我实在佩服,择日不如撞日,想必郑警官也很想见识一下,刚才伦德斯特阁下所说的‘最好的宴会’,是什么意思吧?”
郑泽之同意了他的话,
“确有此意。”
“那么,请随我来这边。”
两人的脏鞋子踩出一个个刺眼的脚印,就在二人离开待客室的几分钟后,老女人凯瑟琳就按时到来,看着满地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来几位闲置的女仆打下手,收拾起屋子。
郑泽之能感受到几道扎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确切地说,是自己的脚上。
这些受雇于肯特家族的仆人们都愤怒地看着二人一路留下的脚印,碍于家主的威严,他们不敢埋怨斯科特,于是所有的怨气就都集中于郑泽之一人了。
【什么世道,犯同样的错,只是因为身份高低就要有不同的待遇吗?好人就该让人拿枪顶着?他妈的,什么世道。】
顶着仆人们子弹般的目光,郑泽之暗自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