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她惨白着一张脸,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身形却是颤颤巍巍。她看着周围的九个人握着长剑,渐渐地向他围拢,而后又似一阵风,迅疾刺去。
千阙从雪地之上跃起,发出“哧……”的声响,半空中,他旋身,射出数道针头大小的短箭。纷飞雪花中,那些杀手后仰腰身,堪堪躲过,随即,又是直白的进攻,一道道长剑直直朝着他地劈了下来。来不及多想,他瞬间低身,迅速执剑往那群人的脚步刺去,划出一个血红的圆圈。
只听得刀剑碰撞的声音,他的身形快如鬼魅,转眼间便已闪退到众人身后,长剑横扫,断其臂膀,挑其手腕……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倒下去六人,肢体四散,血染大地。
她煞白了脸,只觉得双腿发软,不自觉间便跌坐在那雪地之上。这一动作落入千阙眼中,自是有些忧心,于是便往她身侧靠,可余下的那些杀手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握着剑飞快地向她扑去。那把锃亮的长剑,在距离她喉咙毫厘处时,却愣的停住了,抬头一看,才惊觉千阙已抢先一步,划破了持剑之人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哧地一声,洒落在她的脸上。
她害怕,想躲,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只能用那泛着泪花的双眼望着千阙,祈求他不要扔下自己。此刻,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了。
忽然间,另一把长剑从千阙身后刺来,他猛然推开瘫坐在地上的柳依依,而那把剑,就那样直生生地刺入他的肩膀处,可从那伤口处,流出的不是殷红的血,而是泛着淡淡黑绿色……
她学医二十余年,好歹还是能看出这是什么情况,于是惊呼一声,“有毒!”可千阙却是面不改色,瞬间提剑,反身刺入那人的胸膛。又是迅疾的抽出,以及殷红的鲜血,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足尖轻点,飞也似地逃离。
很多年了,她又一次有了亡命天涯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她同母亲从幽都贬到这北境的途中,那些押送的官兵,对她们拳打脚踢、恶语相向,差一点,她们母女二人就死在了那漫漫长路中。
风雪中,她屏住了呼吸,任由着千阙揽住自己,在这片雪域之中逃亡。
很久,周围的景色她不再熟悉,而身后原本追赶的人也渐渐没了身影,两人才缓缓停了下来。
她想问他,问他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可当她抬眼,却是脸色苍白得如同身边那皑皑白雪似的,猛然想起方才他被刺中的那一剑。受了那样重的伤,他还能带着她,逃了这么久,他就这样不怕死的吗?
她嘴角扯出抹苦涩的笑来,她忘了,第一次见他,他的伤比如今更严重,真不知道,他这样,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她唤他,“方泽。”
没有回音,因为体力不济,他猛然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她吓了一跳,慌忙跑到他身前,肩膀处,血迹斑斑,泛着异样的黑绿色。心底一个念头猛然生出——幽冥笑,那把剑上抹了幽冥笑。所谓幽冥笑,是当今武林少见的一味毒药,毒性不烈,可解药难寻,也并非解药难寻,而是其中的一味菩提虫难寻。这种虫子有剧毒,喜寒凉,常年生活在高山雪域之中。
她将他放平,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才好,望着他那惨白的脸,心止不住地揪疼,明明之前就告诉过他,他这条命是她废了好些药材才救回来的,要好好珍惜着,可他倒好,不过片刻,就又将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踌躇半晌,终是一咬牙,扒开他胸前的衣衫,俯身,将他肩膀处的瘀血吸了出来。可他中毒时间已长,那毒早已沁入他身体之中,吸出瘀血也不过是个暂时的法子,若是没有解药,他挨不过七日。
她将毫无知觉的他放在背上,一步一蹒跚地在这雪原之中行走着,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临近黄昏,终是寻得一个山洞,不大,却是可以避避风寒,不至于让他们二人在这寒冬里冻成冰块。
她跑了挺远,才发现两块地,怀着巨大的愧疚心态从中拔了几颗萝卜和木薯,又沿途拾了许多柴火。在火焰的照耀下,整个山洞被烧得暖烘烘地,她将他放平在一旁,褪了衣服,借着火光替他处理伤口。千阙清醒过来,猛地推开她,慌乱似地将衣服穿上,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习惯性的警惕,还是怕毁了她的清白。她轻轻一笑,靠近了些,解释道,“你身上的伤口,不处理,会化脓的。”说罢,不由分说地便将他衣衫褪下,仔细地清洗、涂抹着。
他愣了一下,却也不再拒绝,由着她将那稠状物敷在那些伤口上。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身旁这个女子在抚上他后背那道长长的疤痕时,手轻微地抖了抖,用着及其温柔的力度抚过。“你的过去,是怎样的?”她问。
“听雨阁的杀手,杀人,永无止尽的杀人。”
他想,就告诉她吧,告诉她自己是听雨阁的杀手,告诉她自己曾是个满手杀戮的恶魔,这样她就会丢下自己了吧。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啊。也好,就告诉她吧。
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满是酸涩。他在心底问自己,怎么?后悔了吗?可那就是你的过去啊,肮脏、龌蹉、不堪……
如他所料,柳依依呆愣了,隔着距离,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可他知到,那张美丽的面庞上,一定充满了后悔与恐惧,后悔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如同他曾遇到过的许多人一样,对他的杀手身份恐惧至极。可他猜错了,她不过叹了叹,吐出一口气来,“难怪像个哑巴,难怪那样不要命,过去,你活的很累吧。”
他惊讶,“你不怕我吗?”
她笑,“怕你做什么,你又没杀我。谁愿意做个杀手?身不由己罢了。”
他转身,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虽添了些狼狈,却同往日里一样柔和。他想,他到底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