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儿在仆从们的队伍中走着,在早晨,从孟多诺向更南方出发,是去千丹城的道路。上百人的队伍以两架香车为核心,分成两队仆从和一大队护卫缓缓前进。
是的,白痴儿并没被押送,许是他这半年来的表现让人信任。各种意义上的表现,除了失明并未对他平日的行动造成困扰外,更重要的是他的温顺。而且他自己也希望走走,这是他提出的一个小请求。
白痴儿时不时会将头转向向另一队仆从拱卫的香车。玉兰在那儿,是的,他知道,当然他看不见,但被强化的感官使他闻到了玉兰的气味,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比在隐沙国的春之祭时已成熟太多。
仆从们在路上不敢大声吵嚷,直到傍晚每队仆从再分成两组轮番歇息时,白痴儿在的这组才得以从路旁的林子中拾取些枝叶点了堆火,后从行囊中取出简易的帐篷支楞起来后,便围着火坐下,吃喝兼聊起天来。坐在白痴儿旁边的一个仆从还取出一把曼陀铃弹唱了起来。
那应是自娱自乐,和平日为贵人弹奏的那些欢快曲调是大不一样的。虽是弹唱,那唱词却大部分是用鼻音哼出来的,只能大概听清一句“黑暗是夜的黑,寒冷是地的冷”。“并非每个仆从都是安于现状的”,白痴儿心想,“他们也在为这种生活痛苦,那药师在我身上练的药或是能改变这一切的,那他就是个好人吗?”
就在出发前一天,阿堪达大药师十分和气地与白痴儿谈了一些话,谈到了在白痴儿身上种下的药与蛊,和在培养出二代药奴后对他的安排。对于奴隶来讲,那些安排算是宽容至极;对于这个世道来讲,这个拿人命炼药的药师还真像是个好人。
白痴儿喝着热汤,心里有些明白荒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从被献给天神的玉兰,到那些歌颂圣商的商人,再到这个药师,都是荒唐。白痴儿喝着热汤,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乏了。
“咕噜”,一口气饮尽热汤,“荒不荒唐与我有什么关系!”,白痴儿放下木碗,用手搓了一把脸,“反正我是一定得带着玉兰去东土的,一定!”想着他便靠向身后的树,深夜后会轮到他们这组仆从守在车旁听候吩咐,得趁现在先好好休息。
“东莱奴,东莱奴,阿堪达大师叫你去他车里说话。”一个仆从推醒了靠在树旁的白痴儿。此时月亮正挂在东边的树枝上,还有几个仆从还在低声聊天。
白痴儿被领着走进阿堪达大药师的香车,那与其说是车,倒不如说是一间行走的房屋。大师正坐在桌前,于一张羊皮纸上涂写,角落有两盏高脚青铜灯点着安息香制的烛,桌上有一盏琉璃鲸油灯放着柔和的光。
“坐吧。”阿堪达大师卷起羊皮纸,和气地说道,“今天过得怎么样啊。”,白痴儿顿了顿首,“见过大师,一日的行走,使我觉得很充实。”,“嗯,我想起今早直接安排你进了仆从队,你身上应该是没帐篷的吧,等等你去找管事要一顶,有其他需要的也可以找他要,你也不用守夜,就好好睡觉吧。”阿堪达大师摸了摸胡子,“谢过大师。”白痴儿再次顿首,“那你现在去吧,唉,我许是年纪大了...”
白痴儿退出香车,车中只剩阿堪达大药师,“唉...”,大师叹了一口气又展开羊皮卷,“我许是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成果终于出来了,反倒为之前的作为有些不安。”琉璃灯仍放着柔和的光,照得车壁上画的怒目金刚也变得慈祥。
白痴儿去管事处领了一顶帐篷,又要了一把曼陀铃后,便找了块空地支起帐篷,带着曼陀铃弯身坐了进去。他摸索了一会,很快便找准了音,这乐器是隐沙国不曾有的,可他却弹起了隐沙国的的曲子,那是玉兰教他的。
白痴儿倒不是非常想玉兰,只是他得弹弹这些歌。他发现随着修行那五空之法愈久,他过去的那股人味就愈淡,主要也有那些经文的原因,但若不思考那些经文,那修行便会停顿。凭他现在的实力带不走玉兰,可若修行深了,又怕忘了玉兰。
“我是否该停下修行…若继续只怕我这白痴儿得改名叫空白儿。”白痴儿弹完一曲后喃喃自语,“阿,实在想不懂,这几日路上的修行先停了吧。先睡了,先睡了。”
那是否该停下修行呢?当然是得停下的。无华生大师留下的修行法虽有注解,可他留的佛经偏偏都没注解,白痴儿半年就修成了无色境,其实是他对经义的理解出了偏差,若按他目前的理解,他的修行甚至会越来越快,但这是在走火入魔的路上狂飙。此番算是他自己的慧根和玉兰救了他一命。
这一走就走了近二十天,当然沿途路过了七八座城市修整,之前还有些仆从愿意和白痴儿聊天,自从他们发现白痴儿一次夜也不守后,就没什么人找白痴儿说话了。白痴儿也无所谓,在隐沙国也只有玉兰经常陪她聊天,更多是玉兰说,他听。这些日子阿堪达大药师也像是忘了他,倒也自在,每晚就是练琴,十多日下来竟然和那些专门弹琴的仆从们的水准差不了多少了。他再次感到了那修行法的强大,但愣是如此,一路他都没再观想过一次。
虽然大部分仆从都不理他了,但因为他异域的琴曲,也算是交了一个朋友,就是之前坐在白痴儿身旁弹唱的仆从,他叫莫罕。他向白痴儿求教了不少隐沙国的曲子,又把那些曲子编排得更融洽后转教给白痴儿,两人算是亦师亦友。
“东莱奴,明天我们就能到千丹城了,你不知道那城墙比之前几座城加起来都高,城中心的广场上还有个青铜做的大药炉,听说就是从东莱山另一边弄过来的,你真该看…”,莫罕碎着嘴突然就停了下来,顿了一会才说道:“我忘了,对不起…”。
“没什么,我虽然看不见但你可以给我说嘛,再说我眼睛虽然没你好,但我耳朵可比你好多了。怎么着也得你羡慕我。”白痴儿竟然打了个趣,这在隐沙国的时候是不敢想象的。
莫罕倒是一下子有些沉默,“羡慕,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羡慕…”,他一边说着,左手慢慢抚过放在草地上的曼陀铃。“不说了,我先去睡了,今晚我要守夜,万一守在车旁打了瞌睡,还刚好碰到贵人有事,你就见不到我了,呵呵。”
白痴儿看着莫罕起身,“如果可能我会带你走的。”那声音很低,就像一阵风吹过。“什么?你说什么?”莫罕好像听见了什么。“没什么,我说你早点睡。”白痴儿笑了笑,今晚应是不必再练琴了,可以尝试下其余四境的修行。秋风是凉爽的,吹得白痴儿的心在失去玉兰后第一次爽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