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盛大又野蛮,狂热且崇高的祭礼。春之祭,祭品自然是如花的美人。盆谷之底九层祭坛,四角三十二种不同的死法,却是同样的优雅,亦如春花娇羞地盛开。
泱泱的人群围着祭坛,这一日,人们欢乐应是共通的,故坛顶的火焰愈发高燃。只有一人似面带戚戚,在人群中却显得孤零零,像个白痴儿。你问他名为何?
白痴儿自然名白痴儿,你说谁会取这么傻的名。喏,瞧见没,祭坛第四层东北角,一朵白骨和血肉制成的玉兰,花瓣深处更是一张比花儿更像花儿的笑靥,就在那,那丹唇下皓齿轻叩便许了白痴儿这名。
“得高兴。”白痴儿告诉自己“玉兰去了天神的花园,成了永不凋谢的玉兰。”他想想却高兴出了眼泪“可她还没与我去幽林之外,日落之地…都答应一起的。”坛顶的火焰炙烤着低垂的太阳。
“趁…趁天鸟没带走玉兰,我要把她偷走。仁慈的天神赐大家不尽的饮食,定不会在意一朵小小花。”白痴儿握了握拳“不!是把玉兰带走。然后朝着幽林跑,绝不怕林子里的妖鬼,绝不。”通红的太阳化了一半。
天愈发暗了,人们在祭坛边燃起一堆堆篝火,似星罗,似棋布。有人围着篝火跳古朴的舞,有人坐在火旁唱粗犷的歌,还有一些人抬着巨大的兽往火上烤,任甘甜的果酒在火旁淌。舞蹈、歌声、滋滋的热油和冒着气泡的果酒带着欢乐的心往天上升腾。
白痴儿亦是吃喝,可他的心始终悬着,星辰愈发亮了。“咚咚咚”先是三声长鼓,便是号角呜呜,还伴有木管低沉的共鸣,祭坛上的火突然极盛又兀然熄灭。时辰到了,花儿在枝头颤动,每朵都在吐艳,宛如香炉,声音和芳香在夜风中飘荡。天空凄美如祭坛,天鸟欲来!欢乐的人们变得沉默且庄重,缓缓转身并以额触地。无人敢注视祭坛,怕惊扰天鸟;无人敢直起身子,怕唐突神灵。
是的,时辰到了,每朵都在吐艳,宛如香炉。白痴儿没有伏地,他缓缓行走在虔诚的人群中,向祭坛走去。自然是无人发觉,因无人可见;亦无人能预料这般亵渎之举,因无人敢信。
轻轻松松地走到祭坛前,顺着北边的阶梯登到第四层。在第四层的东北角,白痴儿把手伸向玉兰。此时,风声大作。“天…天鸟。”他楞了楞,那天鸟的羽毛比黑夜还黑,眼珠比星辰还灿。它似目带不屑地看了眼白痴儿,便啄向第六层东北角的月季,啄了两口又换做下一层的含笑,最后它看向白痴儿怀中的玉兰歪了歪脑袋。快,太快了,比飞矢还快!白痴儿堪堪护住玉兰,却被天鸟一爪扣住肩膀。那天鸟戏谑地看了眼,竟鼓起双翅飞了起来。
风,在身体上刮,往七窍里灌。白痴儿又痛又冷,恍惚见月华生,恍惚见月魄死,又恍惚见玉兰在笑,他抱的更紧了。像是一瞬,又像是过了很久,强烈地失重感让他猛地清醒,随后劈里啪啦的,后背被树枝抽地血肉模糊,“砰!”一朵水花盛开,他落在了一道溪流中。
“咕噜”突然的窒息使他回过神来,他抱着玉兰奋力游上岸,“咳咳”他咳出一滩水后,便瘫坐在草地上。水珠从玉兰的脸上滑落,她依旧是一尘不染,连发丝都没乱,也不说话,只是笑靥如花。
直到天光从大树的枝叶间渐渐溢下,投在草地上形成淡淡的光眼,小蚊子们聚在一起飞舞盘旋,幸运的是它们并不吸人的血。白痴儿才从草地上起身,他分不清方向,只好一边向天神祈祷一边向前走,如果够幸运他能走出这座森林,反之我们的故事就该结束了。
耳边传来云雀和椋鸟的合唱,秃鼻乌鸦也会来上两嗓子,柠檬蝶和荨麻蛱蝶绕着树丛翩翩起舞,白痴儿的肚皮也时不时咕咕两声,不过春天的森林并不缺少食物。猫眼果、雀舌头…白痴儿吃的满嘴流汁。把破衣裳系几个结,多的吃食也有存放之处。
“吁——嘘嘘”周围的草叶开始摇晃,随后前面和侧面便跳出四个白身子花脸的妖鬼,“吁——嘘嘘”它们只是恐吓,似是想劝白痴儿回程,回去他身后的隐沙国。
怎么可能回程,白痴儿把头一梗,眼一闭就往前走去,前边那两妖鬼像是吓了一跳,发出尖叫,一个更是在后退时被树根绊倒在地。白痴儿听见尖叫便睁开了眼,恰看见那倒地妖鬼的脸竟掉落了下来,原来是张面具。这两人倒也不是胆小如鼠,只是那光斑刚好照向了白痴儿的怀中,把玉兰的脸照的亮堂堂,吓得这两人是心慌慌意惶惶。
(这些妖鬼原是林中土著,那“嘘”声确是他们的语言,说的大抵是前面是某某部落的领地,外人莫要前进。话说这隐沙国的人都是黄种人,可这外边一圈土著都是白种人,这是这怎么回事呢?原来这隐沙国的祖先是三百年前遥远东土跋涉而来的一只战败军,在茫茫沙海中恰寻到了这绿洲盆地,便在盆地中心安了家,说来也好笑,那军中少有的女眷自然是个个都当成宝,过了个十几代又兴起信什么天神,便在每年都献一批珍宝祭天神,发展到现在便是上文说的模样了。)
“好呀,原来幽林根本没什么妖鬼。”白痴儿又惊又喜,他向土著们问话,说着隐沙国的话,土著们吁吁嘘嘘,双方完全是鸡同鸭讲。白痴儿便上前一步用手笔划,却吓得几个土著转身便跑,随着草叶一阵晃动便消失不见。“好了,又只剩下我们了,玉兰啊玉兰,你说幽林外边会是什么模样呢?”玉兰不说话,只是笑靥如花。
白痴儿长叹一口气,便继续向前走去。隐隐约约仿佛能听见玉兰的笑声。白痴儿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嚎啕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向前走,惊起了一大片鸟雀,一根白颈乌鸦的羽毛慢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在他的肩上。地上的光眼晃动着注视着他,一位在春之海摇荡时出发的逃亡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