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松哼地一声,不以为然。但见小燕又攻兰姐左腰,兰姐双手交叉,宛如拂花絮般要将小燕攻势化解,众人心里谁都知道小燕这下出手,又必将是左鹤手,右拳掌地呼呼三响,便仍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务求把这古拙的招数看清看透,以备后用。小燕拚着受她一拂,左手鹤手,右手成拳——呼呼呼地一招递出。众人大感畅快,均知攻其所必救。三下响毕,忽听屋顶传来阵沉闷至极的断喝声:且慢!
这声响震耳欲聋!小燕手在兰姐面门前生生收住。便这时,听得五丈处的厅门喀咔声巨响,蓦然望去,好好的厅门已给人用掌力震出个大洞,木屑纷飞,夹着狂风卷进,一个人影狂风般地扑进,大厅四周烛火熄灭,仅剩碳火微弱的光亮,这人的到来便如鬼魅一般。一时间众人都忘了惊呼。张鹤柏松纵起沉声喝道:“什么人?”掌到人到,将这人阻在案桌与群席间。他俩人同时出掌,这人双手和他俩合上,竟将他俩撞得掉落地上,再倒退一步。这人也即落下。小燕借着火光略瞧,但见这人披头散发,是个面目含威的老者,盯着一双凶眼,不禁“啊”地一声。那人一动就到了小燕跟前,扣住了小燕手腕。
众人惊呼,丁家堡众堡主惊悸起身,都不敢动。这老人一出手扣住小燕手腕,丁正春虽然没看清他出手下心下大骇,但还是沉声道:“尊驾是谁?”张鹤柏松看清这人面目,齐向那人躬身道:“主人!”这老者竟是那屋子里的主人!丁正春、丁正丰及刚才见到张柏二人出手的另六位堡主,一时都惊呆了。诸葛风面呈惊惶,其实心喜。
老人以目缓缓扫视了丁家众堡主眼,脸上怒气大盛,哼得一声,转而对小燕说道:“娃娃,刚才那连出三招,是你出的吗?”小燕吓得魂飞魄散。兰姐退开两步喝道:“放开我燕儿!”拿起架式,便待拚死一博,老者左手一扬,兰姐膻肌穴中指,便不能动弹。
老人又喝了一遍,小燕仍不能答,老人脸上怒色更甚。张鹤躬身道:“启禀主人,那三式确是她所发。”老人怒眼相视,忽地一喜,随即放了抖抖惊惊的燕儿,问张鹤道:“嗯。你俩一直在这里,我倒忘了。”旋即沉声道:“你给试演一遍。”张鹤应是,拉开步左鹤手,右成掌,霍霍霍地试演一遍。老人沉思片刻,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脸上又现怒色。
张鹤不敢言。小燕那招不说是他,就算在坐的仍意一位堡主演试,都能演得分毫不差,更不说是他演的了。而以张鹤之武功,对这人都如此敬畏,丁家众堡主更是不敢出声;丁正春咳嗽两声,当时这下也是极力压抑着的。老人满面怒色,一双虎眼似欲择人而噬,却又似偏生找不到要发怒的对象似的,全身充满郁闷。众人久阅江湖,知道这人只要眼睛一眨,便要提掌杀人,心下惴惴。忽小燕搂着兰姐轻声呼道:“兰姐,兰姐——”老者便向她踏上一步。小燕轻呼出声,原是她回过神来,给兰姐解穴没成,她俩从小寸步不离,手足情深,极度当心下发出的。
老者向她走得一步,忽地停下,问张鹤道:“以混元掌如此连出三式,能是不能?”张鹤道:“不能。”老者道:“以三十四式变两招,能是不能?”张鹤手掌一翻,在众人前演了几式武功,收手答道:“不能!”老者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以七十二式加十三式加十六式,能是不能?”喝声极大,掩盖过大风呼啸。张鹤在他凌厉的目光注视下额上冒出冷汗,半晌斩钉截铁地道:“不能!”老者愕然凝视。众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老者益怒,身上内劲涌动,锦衣鼓起,便似要发作。忽柏松奇怪地靠近他两步,似含责备地轻声道:“主人,外面这么大的风雪,你又站在屋顶的风下吹了,是不是?”老者双目盯在他身上,内劲松了又起。柏松又道:“其实你比谁都清楚,明知这三式由混元掌化不来,只是你心中极希望自己算错,能化出来,是不是?可普天下的人或许会算错,主人你又怎么会算错呢?”柏松说到这里,脸上仍是一番责备呵护的味道。众人莫不心惊肉跳。只见老者眼又瞪了他两瞪,手抖了抖,跟着锦衣松垂帖身,内劲全消,双目中也没了凛然之色,显得有股颓废。众人这才舒出口气,齐擦了擦汗。
老人手仍抖动,叹息道:“不错,是我听错了,三式武功很难说是从混元掌中化来,这人也就绝不会混元掌,何况她得到了混元掌,又何必旁化巧拆?”柏松额角冒汗,长长叹息声道:“我知道,你还是不能忘了她。”老人怒道:“我这一生颠沛流离,都是拜她所赐——”一眨眼见数百人在场,似才发觉,便收了口,叹息声道:“打挠了别人,咱们走吧。”他本对着丁正春,说罢转身迈出,走向那扇破门。张柏二人以袖试汗,应声跟着。
丁家堡合堡上下,给人搅在鼻子底下,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毁门入厅,又扬长而去,莫不感脸上无光,张柏二人随他主人步出大厅,人人都是眼含复杂地望着那扇门。屋外雪花飘进,狂风呼啸,厅中昏暗,人人心境合一。忽小燕悦耳动听的声音轻呼道:“兰姐,你好了。”兰姐喘息道:“他转身时解了我的穴道。”又有个细碎的脚步声响,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丁正春心知今日之事一塌糊涂,审视两相喜悦的二女,待要有所言语,口中却吐不出。这时那婢女走到跟前,急声道:“老爷,夫人请老爷和七爷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丁正春奇道:“何事?”婢女答:“小婢不知。”
本堡里摆大宴,堡主夫人须一起同来,与全堡共欢。只今晚事非寻常,故此没到。丁正春心知不好,对小兰小燕道:“姑娘和你家小姐的厚意,小老儿心领了,回头替我多多谢上你家小姐。”小兰小燕同时喜道:“多谢堡主盛情。”退到诸葛风身后。诸葛风眼中甚怒。丁正春道:“诸葛先生,今晚招待不周,还望他日再续。”诸葛风笑道:“堡主招待周到,勿须过谦了。”丁正春也不理会,静看望着自己的数百双眼睛,过了片刻,咳嗽一声,道:“今晚之会,这就散了罢。”
诸葛风,丁正秋等几位堡主,先后站起身,大厅上众人还是默默地站着。丁家堡大大受辱,这些人大感脸上无光,仿佛就这一走,好象失落了什么,要找回来。丁正春无颜以对,撇过头叫道:“七弟?”丁正丰上前道:“大哥?”丁正春咳嗽得两声,才听得有人从破门口步出的声响,跟着步声渐响。丁正春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走吧。”两人一前一后,从那婢女进出的偏门步出。
迎面风雪漫天,短短几个时辰间,地上积雪已快近尺,两人脚踏落下去,还得抽出再迈步,举目八九步外,那是什么也看不见。丁正春大声叹气道:“我们受这气也罢,秋儿可别受这气。”进得屋内,大吃一惊。只见他的夫人手提短刀,正在往手里个金光金光的东西上丁当丁当地砍,一刀快似一刀,不知砍的什么,再看屋子里再没别人,不知何事发作。近前两步,看得案桌上放着两个红色木盒,烛光微照,将她手里拿来着的东西照得分明,竟赫然是万盛山庄送来的五百两金元宝。
丁正春一个箭步冲上去,喝道:“疯婆娘,你干什么?!”左手推她肩,右手抓刀。若在平时,丁夫人的一点武功也能躲过,但此刻却是动也不动。丁正春不想如此,一惊下虽将两成功力收得一层,仍是一掌击实在她左肩。春夫人应掌倒地,刀被丈夫抓在手中。丁正丰急上前。丁正春又是一声怒喝,手中内力迸发,将钢刀背面一块钢铁捏崩下来,刀铛地掉地。丁正丰旋即瞧清,原来桌上竞还有七八个给刀劈开的金元宝碎块,丁正春不看还罢,看了哪不更加恼怒的?
春夫人从地上坐起,脸色煞白,冲丁正春恼恨地叫道:“你打死我好了,你个没用的东西,人家欺付到你头上,你还只把人家当宝。他万盛山庄的姑奶奶是个什么东西?欺付到你头上不闻不问——打自己老婆倒很有出息,下这么重的手!”怨愤当头,滴出泪来。
两兄弟这才明白,春夫人发脾气原是为了丁家堡受了万盛山庄的气而气愤。丁正春咳嗽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哦,你一直派人在偷听——这样的事又怎能叫人不低头呢?”想自己等不低头,只怕全堡人人都得给这三人杀光,偶一从权,打什么紧。倒亏她替自己愤愤不平。当下神色大缓,扔掉手中钢片,便要扶她起来,他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丁正春只今日下手最重,心下大有歉意。
却春夫人躲开他扶,愕然问道:“你说什么?”眼中除了泪滴,一眼的茫然无知,间夹着些几十年的关切。丁正春一时没回味过来,痛心道:“今日脸面都丢尽了,还有什么值得说的。”春夫人抬泪眼看了二人眼,忽哧地一笑,又哈哈两声嘲笑道:“你个老不死的,自己丢了脸,难怪拿我出气,你再睁大了双眼好好看看,这金元宝里面怎的会有‘铁金’?”说着站起身来,手里仍抓着的一个元宝扔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