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落地伸手,推得罗雪撞开,手中剑起,刷地削断了一人手指。见左手又有四五个人跑来,急切中两剑将那帮主逼退一步,一剑结果了另一名帮众。持剑的帮主大骇,虚晃两剑转身便逃,却突地浑身一麻,口中吐出口鲜血,便即人事不醒,扑倒地上。丁奉刷地抽出从背后贯穿他心肺的一剑,那剑身上鲜血直滴,五个奔来的汉子赶到,见到这等惨状只感心中作呕,连连后退,张大了眼盯着那剑惊怖极了。
丁奉看罗雪无恙地爬起身来,心中稍安,拿眼扫视仅剩下的六十余名汉子道:“谁再敢出剑,我一口气将你们全杀了!”余者莫不心寒,不约而同地缩退一步。他们百十余人片刻间隔给丁奉杀了二三十人,伤了四十余人,听喝哪能敢再动。丁奉见自己又惹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心中愤恨,哼的声扔掉手中血剑,大踢步走到鞋摊前,伸脚踏在那颈中中了他一剑命毙的大汉的尸身,右手一伸,把剑拔出,插入鞘中。
见放衣物的包裹在摊上,塞了几双鞋进去,背在背上。又扔了双地下,伸脚穿了。走到罗雪身边,左手托她腰道:“我们走。”罗雪眼望地下伏着的一个个人,一堆堆尸身,心中说不出害怕,震惊。丁奉按剑四觑,在他身前的汉子一个个地移步开去,让出一条通道。丁奉心中怦怦直跳,紧挽着罗雪走了二步,五步,八步,九步,又迈了一步,终于走出了这些人的包围。大大松了口气,迈步疾行。
丁奉领着罗雪到了个大池塘边,天色已是黑了,捧了两口水喝,倒在草地上直喘粗气。杀出重围,心中甚感欢慰。罗雪一直坐着不语,一动不动。丁奉微感奇怪,坐起身来道:“你怎么了,不舒服?”罗雪象没听见。
丁奉更感奇怪道:“怎么了,说给我听听。”话音丁柔了些。罗雪给他推不过,说道:“我爷爷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相不相信?”丁奉微微一愣,心想:“谁说的,我极是喜欢你,却不能捅有你。”摇了摇头。罗雪似忍了一忍,幽幽道:“你杀了好多人——”
丁奉大是一怔,倒不是怕遭到报应,而是罗雪一言,使他猛地想起前事:那日罗雪为了逃却追杀,仅杀了万刀会中两人,自己恼怒之下,挥剑抵住她咽喉,质问“两人是好杀的莫?”何等大义凛然。而今日自己为了护罗雪脱身,不惜挥手杀了二三十人,相比之下,出手之狠辣,令人发指。自己是大变样了!然而事情相隔,仅十多天,自己的良心哪去了?心里止不住喃喃道:“我变了!我变了!”因变得太快,心里猛地生起股强烈的不安感。
丁奉举起双手端祥,感到满是血污,料得血债须得血偿,不日自己将惨死在他人刀剑之下,眼睛昂视,看着罗雪,想到往后自己不能伴随她左右,她身边将会另有一人,顿然心中深深失落,妒忌,伤感,悲哀,无以言表,愤愤说道:“我是罪不可恕,我不怕!只要你毫发无损,就是杀再多的人,我也心甘情愿!”
罗雪一怔,她说那两句话一直没侧头看着他,这时侧头看着,心里感动,眼中流出泪来,低声说道:“不要再为我杀人了,我就是死,也不愿你受这种报应。”爱惜地将头靠在他右肩。丁奉伸左手抚她长发,心中略是平静了些,说道:“我不信,没事的。”罗雪幽幽道:“但愿没那回事。我爷爷跟我妈妈都是信的。”丁奉听她说得天真,略来了些兴致,问道:“你呢,你信是不信?”
罗雪道:“我?——”收起泪眼,仰起头,便要略是调皮地侧着他肩边,不料脑袋一没靠住滑了落下,丁奉疾伸手托住,罗雪便丝毫不挣,躺在他怀里。丁奉看她胸脯起伏,便要将她推得坐起,但一想:“你再也没我少时间能躺在我怀里了,你既喜欢,让你躺好了。”托住她腰,略拉了下,让她躺得更舒适。罗雪说出个我字,仿佛一个字这才吐完,连着道:“我也是不信。”
丁奉知她说谎,仍轻抚她秀发,说道:“你武功要是高了些,我也就少担心些。这么着吧,我将我今天使出的剑法尽数传你,你看怎样?”罗雪微怔,但是道:“我不想学武功。”丁奉大吃一惊,心道:“为什么,难道我一经传给你武功,就要让你离我去这件事,给你知道了?不可能!”罗雪静静道:“你带着我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何必硬要学武功。”
丁奉心动地看她,心道:“这可以吗?”一摇头,“不行!”万刀会,百剑山庄跟江西湖北两省黑道中人,都非一般。自己逃到丁家堡,势必连累丁家堡;逃到天涯海角,势必给追杀到天涯海角。想起罗雪:“你不过杀了万刀会两个小小卒子,我传你青云剑法,足可以自保,万刀会也不会为了两个小小卒子,派人去跟你兴师动众,我是说什么也是危在旦夕,你却可以安然无恙。”心中一定,抱着她腰的手略是一紧,道:“我要是定要你学呢?”罗雪看不见他脸色,给他持强一抱,还只道是跟自己意存丁存,半是羞怯半是柔顺地道:“你要我学,我自然学。”跟着笑靥如花,道:“只是我学不来,可不要骂我。”
丁奉干笑道:“自是不骂你。”当下教她青云剑法口诀。罗雪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丁奉看天气燥热,也不难为她。第二天带着她继续逃奔。连奔四五日,终于到了江西跟湖南抵界的江堤上。二人眺望,茫茫的江水,滔滔地流荡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直连到天边。远处隐隐地看得些树木影,也是极其模糊的,凉风吹拂,心中惬意荡生,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罗雪兴致冲冲,一把拉住丁奉手道:“来,我们当作是在海滩上跑。”江堤坡陡,是不能下去跑的。丁奉从没见过沙滩,避难中见得这等开阔之处,也是说不出的兴奋,喜滋滋地道:“好。”两人一路奔跑,时而携手,时而分开,嘻戏追逐,大喊大叫。罗雪笑得花枝招展,丁奉义气丰发,面对坦荡天地,良人相伴,真感人生得意,蓦过此时。
奔了半个多时辰,丁奉奇道:“怎的没见小船?”停下步子。罗雪大口喘气,余笑不止道:“管他呢,我俩再来跑。”丁奉轻轻捉住她手腕道:“别闹,大白天十多里的江堤不见一只捕鱼船,那还不奇怪么?”一言点醒罗雪,罗雪亦是四望。
丁奉沉呤道:“看来是怕我们逃到他省,不好截杀,收了这里一带船只。要让我们过不了江去。”罗雪浑没主见道:“那怎么办?”她连日来给丁奉带得专走小道,山岭,没遭到一处伏击,私下里只道已经逃脱追捕,不想对方虽不见踪影,却在此伏了这么厉害一着。心道:“真是厉害。”丁奉道:“这里断不可久留了,我们得划水过去。”说着低眼四望,略是沉思,快步向堤下走去。
罗雪眼望丁奉,心中惴惴,要游过小河小溪,勉强可以试试,眼下茫茫的大江一眼望不到边,要自己划水过去,说什么也游不过,非给淹死不可。丁奉在他注视里下得堤,走到颗比他身子略粗的树前停步,向树干打量了两眼,抽剑在手,平地平着腰身高横切去一剑。嚓的声响,树断啪的声倾斜。丁奉剑过,伸左掌在弹起的树身上一拍,树哗地倒地,蓬的声响。
丁奉动剑削了倒在地上树干上的粗枝小节,光溜溜了,这才量准截面的一丈开处,重重一剑砍下,这剑用势不足,给陷咬在树干中。丁奉舍了剑,抱住树桐向着剑砍去的方向一折,树“啪啦”声断了,丁奉将断处切平,收剑入鞘,将树桐扛起在肩上,上得堤来。
罗雪又见他把树的一端扔进江水里,树筒浮出水面半边,不沉下去。罗雪这才明白过来,奔过去喜声道:“师哥,你真聪明。”丁奉要她把包裹用雨衣紧紧裹了,嘱她背好,在齐腰深的水中伸出手道:“来,抓着我手,一起浮着过去。”罗雪慢慢下水,凉意侵体,江水深阔,心中又是快慰又是害怕,丁奉将树筒推落水里,罗雪慌伏在树上,连树都给浸了一下。
丁奉看她毛手毛脚,哈哈大笑,他在扬州的日子经常跟师哥师弟到水中游玩,水性精熟。要她伸双手扶住了树身,自己持着树筒一端,竖推着过江。罗雪身子离了地,手紧抓在树筒当中,横着身子,手抓得紧紧的,脚浮着些水,不安的双眼时时看望江面,时时看望丁奉。丁奉在水中使出浑身解数,把树筒连罗雪推到了江心,将一直竖着的木筒打了横,让江水自动将木筒连人拍打到岸边。
他游到罗雪身子左侧,抓住树筒皮,口中呼呼哧哧地喘着劳累粗气。罗雪见他近身,忙地向他靠近,江面汹涌的波涛,汩汩的水声,表层略下有如恶鱼般啃触动着她双腿的暗流,使罗雪虽在大白天、丁奉身旁,亦感说不出的惊恐和害怕。
丁奉见她嘴唇略乌,眼色发黄,知她害怕,慰声道:“别怕,有我呢。”罗雪心中给他点破,便直说道:“我怕。”收出左手将他抱住。丁奉右手搂了她腰,问道:“好些了吗?”罗雪宛如落陷在无边黑暗中的身子给他一触,惊惧散去了不少,打了个冷战说道:“哥,你真好。”
丁奉不言,看横树桐带人缓缓向着江边打去,只略比他推动时慢得一点,心中欣喜,忽感脸面上一软,给罗雪吻了一口,丁奉心下大是一震,左手抓着的木桐滑落开去。慌乱中一拍手抓住,惊喝道:“别分心,抓紧树干!”右手前送,使罗雪近树几尺,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罗雪吃了口水,伸双手搭住树皮,看望了他眼,脸色熬白,转而看着手里抓扶着的树皮,人象是没了感觉,一动不动,仍凭自身随水一送一落,再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