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便宜堂兄的看法如何,只是对他今日的不请自来感到一丝无奈与厌烦,他不能拒绝,更不能赶走他,因为云森代表的是那群人,他是那群做梦的人的喉舌。
从他三岁多被领养走之后,云斌就逐渐失去了孩子的童贞,他曾经也认为父亲所说的那些复国大业不是虚无缥缈的,是要在他身上实现的,知道他遇见了乐平,两个人成了知己。
十八岁那天,乐平告诉了云斌这些人的身份。
遗老遗少,周朝的遗老遗少,一群自私自利的贪婪的狐狸。
是的,狐狸,这就是乐平告诉云斌的东西,在他眼里,这几十个整天凑在一起密谋商议,一直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与那些狡诈的狐狸没什么区别。
后来二人分开,云斌去了南境,乐平去了北方,二人就此分隔,直到一手调令,二人在北境长城之外重聚,就有了后面的一切。
云斌早已经厌倦了肩负如此巨大的压力,他只想脱离勾心斗角,甚至远离沙场,去世俗之中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栖息之所。
他也不再是少年了,二十五岁的他为大梁奉献了七年青春,他的身体同样历尽了风沙与刀兵血火。
他累了。
这才是他选择入京的原因,他想要休息。
但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申以鉴眼中精光闪烁,刚想说什么,只听云斌抢先举起了酒杯,朗声道:“让申大人见笑了,家兄还有事,难以奉陪我等,本公在此,替家兄受罚一白。”说完,一仰头,喝干了酒爵中的醇香清酒,坐会自己的席位,笑着道,“各位皆是我云某亲近之人,不知各位觉得,我这府邸,这园林如何?”
“忠国公这府邸宅院自然也是极好的,不说房舍亭台,单说这景致,倒是雅趣异常,花草流水交相掩映,相得益彰,不论白天黑夜,都能有一番别样风味,再加上这园中黄莺飞鸟,池中锦鲤畅游,将静态园林点缀上了一番灵动与生机,只是,”老夫人似乎意有所指,“这偌大个府邸,也太空旷了些,少了人气。”
云斌当然知道老夫人是什么意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摇了摇头。
这是要招婿啊?
“老夫人见地着实不简单,”云斌笑道,“只是我一个人散漫惯了,不习惯拘束,家里添置些家具,再招些丫鬟仆役,再加上我这一千亲兵,总不至于显得没人气吧?”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猜不透云斌到底什么意思。
申以鉴笑道:“你说你散漫惯了,不习惯拘束,来了京城,当了个五军都督,能没人拘束你吗,还说不习惯?”
“这不还有些时日,休养几天再去上任也来得及吧。”
“你知道多少人眼睛盯着你呢?”申以鉴似乎语有所指。
“今天只是宴会小酌,申相,说这些还是留到以后吧。”
看着云斌那似笑非笑的脸,申以鉴啼笑皆非,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
“也罢,就依你,喝酒!”
只有四个人的宴会结束的很快,申府的队伍离开之时,申瑶悄悄将一个信封塞到云斌手里,就匆忙地上了第三辆马车,在一众护卫仆役拱卫之下离开了忠国公府。
云斌站在府门前,目送着车队离开,直到马车转过拐角,消失在他视线中后,他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内。
忠国公府门缓缓关闭,十余亲兵顶盔贯甲,手提长刀肃立在府门之前。
这座府邸从外面看过去显得阴森森的,到处都是戒备森严的甲士护卫,虽然比不上王府的架势,但也比一般达官显贵家强多了。
送走了客人的云斌面目冷峻地看着站在后堂之中的云森,冷声问道:“什么风能把你吹到这里。”言语间,只有满满的防备,全无半点兄弟亲情。
“父亲让我来看看你。”云森淡淡道。
“父亲?什么时候他又成了你父亲?”
“他许诺给我高官厚禄黄金珠宝,想想吧,这是梁皇给不了我们的,无上的地位,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这屋子,这片土地,这千百座城池和数亿人口,都是我们的,早就是我们的了!”
“你疯了。”云斌淡淡道,“你们要怎么做,篡位?造反?宫城禁军又不是你的人,你也没有钥匙,杀不了梁皇和他的所有儿子,你们根本别想美梦成真。”
“我们不需要禁军,疏于操练的他们只是一群花架子,靖边军才是我们手里的刀,如果梁人看到本该在北境保家卫国的军队出现在京城之中杀贪官,杀梁皇,又该是多么兴奋快慰!”
云斌摇了摇头,“靖边军的刀子从来不会对内,这是我们的承诺。”
“别傻了!”云森低声咆哮道,“我怎么如何说你都不明白!皇亲国戚,无上的荣光,全在你手上了,还是说,”他话锋一转,语气阴森道,“你早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就像乐平那样?”
“你觉得呢?”云斌淡淡笑着,反问道。
“哼。”云森怒哼一声,推门而出。
云斌脸上笑容不减,看着云森一甩衣袍摔门而出扬长而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牛皮靴敲打在地面的清脆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在夜幕之中再也听不见。
云森已经出了府门。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敌人,”云斌低声嘟哝着,身后屏风背面转出一个人影,飞鱼服,绣春刀,“陆大人,可还满意?”
“忠国公何出此言?”陆源笑道,这位锦衣卫南镇抚司大特务头子冲云斌点了点头,站到他身边,也看向门外幽深寂静的花园,“这世上,可不只是这几个白日做梦的人,倒是忠国公,”他看向云斌,“也深藏不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