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盾,快举盾!”陆琰大惊失色,拔出长刀挥舞着咆哮道。
守卫在各处垛口的黒甲步卒飞快举起了立在墙边的燕尾牌,将自己和身后的同袍遮掩起来。
云斌此时也被亲兵拖下城头,数十个亲兵举起铁盾,护住年轻的游击将军,不让他在室韦人精准到恐怖的箭雨下英年早逝。
振武营的防守已经尽力了,然而以骑射著称的室韦人轻骑兵仍然将箭支精准地从盾牌的缝隙中射入,扎向士卒没有盔甲保护的脖颈和四肢,片刻,城头也响起一阵阵惨嚎声,百余名振武营士兵惨呼着倒下,守在一旁的青壮立刻上前,将这些倒下的士兵抬下城墙。
所幸室韦人的齐射只有一次,但云斌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他推开护卫的亲兵,拎着长刀在城墙上奔走,大声鼓励着幸存的士兵。
“将军。”林桦急忙来到云斌身前,此时的林桦神情略显狼狈,一根羽箭扎在他的左臂上。
注意到云斌的目光,林桦赶紧伸手一掰,折断了箭杆,赶紧道,“将军,鞑子到了城下,开始架云梯了!”他顿了顿,又道,“三弓床弩射不到城墙下面!”
云斌对眼下困境并不感到意外,他环顾四周,振武营已经在陆琰的指挥下恢复了防守的阵势,他心下一松,对林桦道,“无妨,三弓床弩不要紧,只要鞑子开始爬墙,我们就有机会。”
林桦点头道:“对面的鞑子大概是一个千人队左右,损失了百余人恼羞成怒开始攻城,舍弃了骑射本就是舍长取短,更何况我们的人比他们多。”
云斌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这只是先头部队,我担心后面会有鞑子的主力前来,那时我们的人就算多十倍也是必死之局,去告诉乐平,让骑兵营做好突击准备,我要全歼这一支鞑子!”
林桦神情兴奋,右手成拳,击在胸口,领命而去。
此时,室韦人已经下马,竖起了云梯,先登死士冒着从天而降的石块箭支,举着牛皮大盾开始攀登城墙。
不得不说,室韦人攻城也有一套,具体而言,便是一部分爬墙登城,一部分人以弓箭压制城头守军,虽然简洁,但是实用。
此时振武营就面临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室韦人虽然人少,但精准的射击让垛口处的梁军根本不敢抬头,这群射手专挑人眼睛和脖颈射,一旦射中必死无疑,如此,蚁附于云梯之上的室韦人勇士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阻力,轻松登上了城头。
鲜血,第一次染上了靖安堡东门的城砖。
“鞑子!鞑子上城了!”陆琰已经顾不得城下的弓箭,拎刀将垛口处显出身型的一个室韦人劈下城墙,大声怒喝,“快倒金汁沸油!”
振武营业已经杀红了眼,顾不得被射中,一个个将城头大鼎用支架挺起,霎时间,金汁、沸油滚滚而下,一股焦臭味在城墙边弥漫,混杂着一股皮肉被烫熟的古怪气息。
蒙楚看着跌落城墙的部落勇士心如刀割,对于他而言,这些人是他在草原立足的资本,是他的部落能安然存在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撤退,但那些被重弩刺穿的兄弟的样貌依然记忆犹新,看到城头泼落的沸油金汁,心中最后一丝恐惧被愤怒取代,他大声咆哮道:“冲上去,他们的油只能泼一次!冲,冲上去!”言罢,蒙楚带着自己的亲卫们也冲到了城头,开始攀爬云梯。
蒙楚所言不假,陆琰此时正面临着如此困境,振武营失去了所有能有效杀伤室韦人的武器,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在城头与即将登城的敌人一决雌雄。
此时,室韦骑兵已经全部下马,聚集在城下,顺着二十多只云梯慢慢登上城墙,最开始,城头的振武营还能依靠数量的优势将登城的敌人乱刀分尸,但随着云梯越搭越多,中箭的振武营士卒也越来越多,城头的灰色身影逐渐压过了红袍甲士。
陆琰心如死灰,东门尚能战斗的士卒不足二百人,而登城的鞑子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余人,他手中的刀已经砍得卷刃,血水浸透了衣甲,分不清楚是自己的、是同袍的、还是敌人的。
他知道,自己和林桦的两个协算是彻底打没了,他看着身边朝夕相处的同袍,苦笑着挥起长刀,义无反顾地冲向聚集在城头的室韦人。
已经被护送下城头的云斌面色复杂地看着东门,青色的石砖被染成了红色,平整的石面上堆积着层层血肉残肢,似乎传言中的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云斌叹了口气,他在等,等一个破局的时机,等室韦人失去自己的优势,就是他振武营反击的时刻,现在,他还要等。
他不知道东门能坚持多久,但他相信陆琰,相信那一千名武士。
他们还要坚持……
……
王二,是振武营甲字协的普通步卒,是陆琰的麾下。他是一个新兵,家里有老母在,王二的父亲死在南境,他在与妻子新婚一月后便前往军营投军,因为擅使一口长刀,被分到北境长城军。二十岁的王二被调进了同样年轻的振武营,在靖安堡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喝了七个月风沙。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在战争爆发前,他一直很紧张,担心自己下不去手,为此挨了营官不少打骂。但当自己的刀切开鞑子的脖颈时,他眼前总会浮现起父亲的身影,南蛮,鞑子,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也许,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吧。
“这样或许就会好受多了吧?”王二自己思量道,他和数十同袍被堵在东门的另一端,和营官陆琰在一起,看着围拢而来的鞑子,王二并不紧张,他想起儿时在家乡听到的有关室韦人如何凶恶的传言,不由得嗤笑出声,“我娘要是知道我宰了六个鞑子,会不会笑出声啊?”他想着,“慧娘,为夫要光宗耀组啦!到时候邻里八乡,哪个敢看不起咱!”
王二笑了,紧紧跟在陆琰身后,冲向挥舞着弯刀的室韦人,“娘,儿不能尽孝了!”王二嘶吼着,滑步向前,身型一矮,躲过飞来的两把弯刀,右臂一轮,长刀划出圆月的弧线,切开一个室韦人的脖子,他不敢怠慢,揉身而上,腰间短刀突兀出现在手中,狠狠灌进另一个室韦人的胸膛,“慧娘,老子想你啊!”,又是一声嘶吼,王二将身边的鞑子狠狠扑倒,短刀切开了对方的动脉,他喘着气,环顾四周,看到一个黒甲身影的背后,一杆长矛越逼越近,王二大惊失色,手中长刀狠狠甩向那持矛的室韦人,长刀钉在他的胸口,将它带飞出去,摔下城墙。那黒甲身影恍若未觉,状如疯癫,在几名亲兵护卫下拼死搏杀。
王二笑了,笑的很开心,气力从他身体里被一点点抽走,他低头看着刺穿胸口的弯刀,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身型暴退,刀身彻底刺穿了王二的胸膛,他也成功反扣主那室韦人的肩膀,狞笑着抓着他摔下城墙。
他眼角有泪滴划过,只有一颗。
王二重重摔在地面,意识即将消散之际,耳边似乎响起阵阵马蹄声和呼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