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在原致那里总是短暂如瞬息,而对少仪却似乎有些无边漫长。
这一日,少仪给灵修斟了酒,举杯说道:
“这一杯是道别酒,我敬你。”
灵修也不问缘故,仰头一饮而尽道:
“你要走?还是我?”
“你先走,我才能走。”
“好。那么,祝你大功告成,心愿得偿。”
“我会带着你的祝福继续走下去。”
“前路漫漫,你自己小心。”
说罢,灵修欠身,凑到少仪耳畔低语了一句,然后从桌上拾起那根早被他磨得锋利的琴弦推门而出,走至长琴坟前,微笑着抹了脖子。
少仪扶了灵修的灵柩返回东岳。东王公悲怆恸哭自不必说。少仪身份本不必为灵修守丧,但她坚持守在灵柩旁不肯离去。众人一再劝说,她才点头肯去后堂休息。刚一起身,少仪脚下一个踉跄,晕倒在地。
再睁开眼时,众人围着她,皆面露喜色。
少仪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这里重新开始。
招水自是由原致代玉钦来吊唁。他赶来时,少仪已将身边所有人尽数遣开。原致拉着少仪的手,皱眉道:
“如今只好背弃一切,先离了这里,以后再做打算。你放心,天广地阔,总有我们一家容身之处。有我在,不会叫你和孩子受委屈。只要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原致。”
少仪顿了一顿,终究开口说道:
“我不过是利用你。我要回来,我不要做越州那阴冷墓地旁的活死人,我也不要回上善天做失意失势的可怜公主。我要拥有东岳的未来,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跟你走。”
少仪终究是对原致有几分真心的,所以她狠了心将决绝的话说到一刀见骨。少仪一向是守礼的懂事的,是人人夸赞的完美公主。然而在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她对别人好,却从未有人如原致这般对她倾心付出,投她所好,哄她开怀。她不能不动容,也不能不动心。说完这些话,少仪抽回了自己的手,轻轻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原致先是一愣,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他终究是那个睿智,达炼,从容间便可洞察世事的招水大弟子。美梦如泡影,戳破后便是丑恶的现实和真相。原致伸手捋顺了少仪鬓边的头发,轻声道:
“那我便祝你,一切顺遂。”
说罢,起身转头决绝而去。
尚未入冬,昆仑山来信,容真生了个男孩儿。风清拿着信笑得合不拢嘴,说道:
“以后我们女儿嫁给容真的儿子最好不过了。”
伯陵低声自言自语道:
“先看看长什么模样再说吧。我看还是生儿子稳妥些。”
事实证明,嫦娥仙子的基因无比强大。
三界从此又多了一枚祸害人的小妖孽。
伯陵抱着孩子,除了乳母喂奶便是一刻也不肯放下,任谁劝也不肯离手。尤以玉钦来道贺那一日,他只差没将女儿杵到玉钦眼睛里,直显摆个不停。
“还记得那一年在姑射山你说过什么话吗?你笑我无论如何也生不出风清这样好看的闺女!哈哈哈!你看你看,这是什么?打烂你的老脸!”
“就为了打烂我的脸,你倒是大费周章。不过我是真的服气你这个要强的劲头,以后再不敢与你打赌了,实在是个顶较真儿的人。”
最失望要数承善无疑。众人都想要妹妹,只有他一心盼着有个弟弟陪他一起练功。
这一日,他见伯陵在藏书的屋子里东翻西找半天也没有出来,承善在一旁问道:
“爹在翻什么?是在找书吗?您一向从不看书,一时间又怎么找得到。不如告诉我大概要找什么样子的,我帮您。”
伯陵略有些尴尬,关了门,低头悄声道:
“你娘要我给妹妹起名字,这太为难我了。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曾听人说过一句好听的诗,但我哪懂什么诗文,自然记不得,简直要了命。”
“大概是讲什么的诗?您给我个提示。”
“就是说我们妖族的。好像是说一棵桃树修炼成了精,叶子花瓣都闪着亮光,总之就是很好看。”
承善强忍着笑,纵身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翻开一页,递给伯陵道:
“您看可是这一首?”
伯陵大喜道:
“正是!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儿,你也太厉害了些,我说的这么混乱你也能一击即中。看来以后妹妹也要跟着你混了。”
承善摇着头走了,出门前回头说了一句:
“爹,这首诗不是说桃树成精的事。此夭非彼妖,跟我们妖族,不相干。”
伯陵默默记下了,马上跑到风清面前卖弄道:
“从前有一句诗,我很喜欢。那时候你还小,一定没听过。叫做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虽然此夭非我们妖族的妖,但仍旧不失为一首好诗。所以,我们女儿就叫其华如何?”
风清除了药典,读书不比伯陵多很多,自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点头称好。承善站在一旁嫌弃地看着父母,又不好拆穿,只是勉强咧着嘴干笑。伯陵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谢了。
一转眼过了年,上善天的这一位自然是再按捺不住,预备着开始着手行动了。在他的计划里,先去寻一处妖族伤人的事出来责成伯陵严惩,到时一言不合便直接开战。现在冰晶珑在他掌控之中,此前同伯陵几番交手,他对自己的修为也很有几分把握。
但是,他没等到这一天。
那一日似乎太阳特别好,春风拂来杏花的香气,院子里的玉兰含着花苞跃然枝头,袅袅待放。
伯陵从外面回来,进屋不见风清,移步至西屋看了看其华,孩子正在乳母怀中睡着。伯陵回身到院中找槿娘问道:
“风清呢?”
“一早便没见人。许是天气好,下山逛去了。”
“没跟你说去了哪?”
“没有。”
伯陵心头划过一缕奇怪的感觉。他站在原地,脑中想起昨晚风清有些反常的表现,早晨他出门时又罕见地勾着他的脖颈吻了一吻,那眼神里分明藏着许多深沉的话未说出口。
伯陵的心霎时要蹦出来一般,他飞奔到房中一看,案头果然有信。
完了。
他从前曾两次收到过风清的留信,皆是与他道别。
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