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以后,廖宗泽心里多少算是有个谱了。当夜他和龙长生、周均泽都未睡觉,廖宗泽对二人说:“你们不能同我相比,我是有家难投,你们可以回家,国难当头之际,父母妻室儿女都担心你们,即使共产党要抓你们,也不会杀头。我认为你们回家是上策。我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总可以找个地方藏身,不过要求你们严守秘密,大家共事多年,有一定情感,相信你们不会对不起我的。你们知道金堂人是喜欢玩枪的,我的想法是把两支冲锋枪和你二人的好枪卖了,各留一支手枪防身就行了,卖成钱大家好谋生活出路。成都很复杂,你们身上有枪,千万不要去,直接回家好了。我必须进成都探查一下情况,如有不测,我身上有两支枪,拼个一比二算了。看样子彭大爷这人是有些来路的,明天就请彭大爷给我们把枪卖了,你们买套便衣换了,路上安全些,你们身上都有事先准备好的国民身份证,路上是不会有麻烦的,你们以为如何?”
龙、周二人听后齐声说:“处座安排了就是,我们没有意见……”
第二天吃早饭时,廖宗泽向彭大爷讲了他的打算。彭大爷满口答应作成卖枪之事。他说:“回龙沟的何大爷正要买这种扎实家伙,保管一说就成,不过价格上须得商量一下。”
廖宗泽说:“事到如今,只好半卖半送,绝不使你为难,我们自会酬谢你的。不过请对方付银元或川板(四川造的银元),其它不要。”
彭大爷第二天一早去了趟回龙沟,和何大爷交涉谈妥后,回来对廖宗泽说:“两支冲锋枪带子弹共500块大洋;两支手枪和子弹带手榴弹300块大洋,给600块现银、两百万人民币,你觉得怎样?”
廖宗泽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
第三天早上何大爷派来了四个人,将银元和人民币当面点交。那时是旧人民币,两百万合现在的两百元,票面又小,折合起来一大捆装在布口袋里,大家一手钱一手枪,四个人将枪弹装入木箱内抬上鸡公车推走了。
廖宗泽换上棉袍,化装成一个商人模样,将彭家老小请到上房对他们说:“我们三人承彭大爷全家照应很多日,十分感谢,特送彭大爷、彭大哥夫妇各80块钱,三位朋友各20块钱,两位小孩各20块钱,共260块钱,请各位收下。”他们都客气着收下了。
随后廖宗泽给了龙长生、周均泽各150元,自己留下两百元,人民币三人各留一份,在路经共军占领的地方时会方便一些。
廖宗泽又对彭大爷说:“请暂时找两套便衣给他二人换上,一会他们好到街上去买衣服。我们的军服全送给你们了。”中午他二人回来说:“在清白江看见向廷瑞穿着解放军的服装坐在吉普车上,看样子是由成都过来,帮着共产党招降逃散国军的。”
廖宗泽长叹道:“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第二天吃过彭大爷家的饯行早餐,廖宗泽便与龙长生、周均泽分道扬镳,各奔活路了。
廖宗泽到公路汽车站搭上到成都的公共车,在成都北门东站下车,直到多子巷姻伯陈永顺家里。陈是原川康边防军第3师师长,1946年改任四川省新兵训练处处长。到他家里见到他岳母、周外婆对廖宗泽说:“你陈姻伯起义了,现在到新都学习,你姐丈刘贯三(国民党95军政治部主任)也起义同去新都学习去了。你姻伯明天要回家来的。”
周外婆安顿廖宗泽住下之后,他便去附近一家茶馆里喝茶,想听一听成都的各种情况。
第二天陈永顺回来见到廖宗泽就说:“你咋个不早些来,早来了我就把你的名字添到起义人员名册上了。你三哥我都给他添上去了。既然来了,先住我家里再打主意。”
廖宗泽听后心里一惊,他既已起义,难免不说出我的情况,这里是断然不可久留的。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第二天吃过中饭,陈永顺返回了新都学习班,廖宗泽趁周外婆上楼之际便提起包不辞而别了。
他到三桂街一家清静的小客栈找个僻静的单间住下,身上有化名“何北安”的国民身份证,一点不困难便办好了住店手续。老板和堂倌都是汉留中人,他用暗语接上头就更为方便了。装啥像啥是特工的基本要求,他不时拿着流水账簿用小算盘“哗哗啦啦”地算账,有时还约一两个经纪人来客栈谈生意。老板、堂倌和同栈客人都认为他是个生意人,大家都叫他“何掌柜”。解放军经常在大街上堵住两头突然搜查行人,为了安全,廖宗泽便将两支手枪和弹夹连同裹肚一起包好藏在房间的天棚上。
这时成都非常混乱,摘掉帽徽领章的散兵游勇成群结队。虽然成立了军管会,但城里军队不多,大部分去附近县上清剿暴乱的土匪去了。警察和保甲、机关人员全部留用,只有一两个军代表在指导工作。看得出当前主要的是办理自首登记、清查户口、抗美援朝宣传、募捐活动等。有些特务虽然自首了,但是把手枪丢到望江楼河里和御河里,有的丢在水井里,被军管会的解放军押着又去取出来,光着身子下水摸寻的情形十分狼狈。廖宗泽也混在群众中观看。因为他们是土特工,不会认识他。他心里琢磨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暴风雨即将来临,一切就绪后,必然有大逮捕大镇压的行动,自己必须提高警惕,在街上行走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注意是否引人注意。
廖宗泽每天都是到华新街邮局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吃饭,店主顾德天多年当潘文华的厨师,潘起义后为表示进步,辞掉很多佣人,他便开了这家饭馆为生。顾老板好讲话,喜欢吹嘘他给大人物当过厨师的经历,也爱显示他啥事都知道。听顾老板谈到城防司令盛文和稽查处长周迅予带起一批人进西康打游击,警备司令严啸虎被捕了,潘文华在广元起义是受其弟潘新华策动的,潘新华居然是个地下共产党员。
廖宗泽想刘文辉起义后,将部队布满川康边境,特别是进康道路,堵截逃康的人和部队。凡是进去的人必遭捉住,是相当危险的。如盛文他们真的逃进西康,必被刘文辉捉住请功(后来事实证明果真如此)。自己只有想法逃到云南去投奔李弥和余程万,他们兵力雄厚,已拖到缅甸境内了,卢汉通电起义,必然会将乘飞机逃往台湾、香港的人在飞机降落昆明机场加油时全部逮捕。但边境的某些地方是可能逃得过去的。边境的少数民族喜爱武器,将这两支枪作交换可能会帮自己的忙。只要能过境找到李弥、余程万就好了……
一天,他吃过早饭便到安乐寺市上去,这里是金银和香烟市场。他准备将100块银元换成人民币,便于途中使用。廖宗泽走到姜内巷,这是一条小巷,行人不多,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一惊右手伸入襟内,手腕却立刻被人封住。那人说:“是我。”听其声便知是遇上军统局专员胡绍云了。
胡绍云挽住廖宗泽的手悄声说:“到别处谈话去。”
廖宗泽与胡绍云到安乐寺白家茶馆,找个僻静角落坐下了。
胡绍云说:“我本来有好几个部下在成都,他们都请我去住,可现在共产党搞得大家人人自危,我不愿让他们的家属担惊受怕,干脆就住在东大街新川旅馆找了个单人房间住下了,几位弟兄时常来和我见见面,通下消息……哦,你去登记没有?”
廖宗泽反问他:“你咋个也没有跑出去?你去登记了么?”
胡绍云恨声骂道:“登记个球!见到别的熟人我就说登记了,对你这真神嘛,就用不着烧假香了。本来是叶青在成都发飞机票,我的汽车在路上出了故障,到娘娘庙迟了,他已经飞走了,我就没有走成。你想好没有,眼下究竟作何打算?”
廖宗泽说:“各人干下的事各人明白,共产党无时无刻不在要我的命,我决不会傻得来自己往枪口上蹦。我现在是藏得了就藏,抓到了一死了之,只好碰运气了。”
胡绍云说:“川西反共救国军在龙潭寺客栈杀了解放军一个姓杜的政治部主任后,这川西坝子上到处都和共产党扯旗放炮地大干起来了。我们不如到龙潭寺一带去找他们,和他们一起干!”
廖宗泽说:“你这主意正对我的路子,既然你我已到是鱼死网破的地步,索性豁出命去,和共产党大干一场!”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街上的人鼠突狼奔起来,后面是一些解放军端着枪在追赶,口里高喊:“站住,不许动!”
廖宗泽大吃一惊,全身冷汗直冒,暗叫一声糟糕!对胡绍云悄悄说:“家伙未带在身上,这下只有束手就擒了。”
这时,那个带队的军官大步跨进茶馆,操着陕西口音喊:“坐着的一律不准动!”众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坐着不动,那些解放军在站着的人身上挨个搜查,搜出许多银元向几个大口袋里装。廖宗泽、胡绍云这才知道是抓扰乱市场的金银贩子,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解放军搜完站着的,又来搜坐着的,廖宗泽口袋里的五十块银元全被收去,被当作金银贩子抓了起来。胡绍云口袋里没有银元,仅是受了一场虚惊。可两位老朋友刚刚见面,就这样无奈地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