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毛超群到台湾之前,曾经约萧凤英一道走,可萧凤英宁愿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留下来陪着丈夫,说啥也不肯带上孩子先走。王柏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萧凤英,让她带着孩子随大家一道动身到西昌。他们在乱哄哄的车队前分了手。大队人马出发前,周养浩也特意赶来了,他先把郑文松和徐海藻找来,对他俩说了不能带家属坐飞机去台湾的理由,然后勉励了一番,希望他们临危受命,照顾好撤退人员和小娟母子俩,至于该他们分得的黄金,暂时由他保存,以后到了台湾,他再给他们。郑、徐二人心中虽然对毛人凤大为不满,可是看到周小娟母子也随大队行动,却也无话可说。
蒋介石的计划已经付诸实施,当张群、徐远举一行,随着开过会的那三个军长动身到昆明去的第三天傍晚,他对毛人凤、周养浩说:“好吧,我们明天上午就同时动身吧,不能像离开重庆那晚一样,再担受风险了。你们马上回去收拾一下,我今夜就住到飞机上去。”
第二天上午,当周养浩的汽车驶进飞机场后,一架运输机正离开跑道,升空往正南方向而去。他看到毛人凤的汽车停在总统座机中美号舷梯下,便叫司机将车开了过去。下车后见着毛人凤,毛告诉他,那是昨天刚从昆明赶回来的徐远举又和郭旭、成希超转道昆明飞往台湾去了。
还有另外一架飞机在美龄号旁边不远的地方停着,男女老少提箱搂包地正在登机。站在这架飞机旁边的王柏良看了看手表:9点27分。上这架飞机的,除了毛人凤、周养浩和他,还有一个青年少妇、几个孩子和一位老太太,她们是成都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周迅予的妻子儿女和他的岳母。
此时,毛人凤和周养浩还在那另一架飞机上陪着蒋介石。
大约10来分钟后,毛人凤和周养浩才回到这架飞机上,坐定以后,就等待着起飞了。但他们不能在总统座机升空之前起飞,只好等着。又过了几分钟,一个侍从官上了飞机。他传达蒋介石的命令说:“请毛局长再过去谈一下。”
毛人凤向周养浩打了个招呼,下机去了——这位保密局的头号人物绝对想不到,蒋介石这临时改变的主意救了他,使他因此逃脱了当俘虏的命运。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终于,中美号起飞了。王柏良看看表:9点48分。
“我们也该走了。”周养浩吁出一口气,对王柏良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老头子让毛人凤陪他一道到西昌去了。
当周养浩乘坐的这架飞机离开地面,朝着天空上升的时候,王柏良又看了下表。此时是9点55分。他闭上眼睛,仿佛睡过去了。现在,王柏良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为了把那5车金银运到成都,可以说是出生入死地奔忙。现在,他认为已经离开了那一片充满着兵败如山倒、士气颓丧、民心尽失的动乱地方,正向着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小海岛上飞去。一觉睡醒过来,脚下便已是台湾的土地了。但是,等到他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心中又禁不住忽然充满了惆怅,不是吗?他的妻子和儿女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自己能够顺利地到达台湾,可他们呢?在成都停留的5天时间里,王柏良忙于黄金的事,并没有认真地和萧凤英聚上一天半天。而现在自己安全了,她和孩子还在逃亡的路上奔波,一丝歉意不禁掠上他的心头。他突然感到烦躁起来。为了排遣纷乱的思绪,他站起身来,向驾驶室走去。这些天来,他已经和那个同是重庆人的驾驶员高天禄混得很熟了,他想去和他聊一会。
气候非常好,飞机平稳地在清爽的冬日晴空中飞行。
当王柏良走进驾驶室,老高就对他打了个手势。王柏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航线改变了,大吃了一惊,急忙退出来,回到座舱里,径直走到正闭目打盹的周养浩面前,压低声音紧张地说:“周主任,老高告诉我,航线已经改变了!”
“我知道了。”周养浩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此刻,飞机不是朝东南方向的香港飞,而是向正南方向的昆明飞去。原来,就在起飞之前,蒋介石对云南依旧忧心忡忡。他知道周养浩跟卢汉处得还不错,特别是张群与徐远举昨天飞回来向他报告卢汉近期的种种可疑动向后,他虽然怒火如焚,却仍然想让毛人凤和周养浩飞到昆明去作最后的努力。由于他还在迟疑不决,因而和他们约定,在他们飞往台北(他并不知道他们要先飞香港)的途中,他可能会用电报指示改变航向。在他起飞之前,他派侍从官把毛人凤叫了过去,显然也就是再次审慎地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对于改变航向,周养浩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而且,他也料定已经走投无路、进退两难的老头子会这么做。
王柏良回到位子上坐下,心中乱得像一团麻。战乱中与妻儿分手,他不能不担心他们的安危,而且,到底是随周养浩去台湾,还是一家人留在香港做寓公?这可是件大事,也不能不认真考虑。王柏良出生在重庆市一个洋行职员的家庭,从小进了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34岁那年,英国驻华大使馆的二秘艾登先生把他介绍给了当时在贵州做情报处长的周养浩当英文秘书。毛超群知道他精通英语后,也请他给孩子当家庭教师。周养浩很喜欢王柏良的机敏与忠诚,但是,却把他当做了另外一种以私人感情为重的心腹,因此从未要求他也加入军统组织。这样,在一般人的眼里,王柏良的地位就很特殊了,留守处的中下级职员看到他与周养浩形影相随,有外国人参加的机密会议他也能参加,以致大家都认为,这个高个子、戴着副金丝眼镜的王先生肯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飞机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目的地。这高原之上的昆明,万里晴空,朵朵洁净的白云飘浮在碧空之中,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红色的土地,气候暖和得有如四川的仲春时节。
飞机在巫家坝机场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落到了跑道上。
王秘书陪着周养浩下了飞机,空阔的机场上静悄悄的。右边,停着十几架飞机,每架飞机的四周都站着持枪的士兵。
就在这个时候,机群中发生了一件很反常的事情。有架飞机突然发动了,接着,它并没有经过跑道,而是横转过身,掠过机群前面,一刹那,它就冲上云霄飞走了。
周养浩满面狐疑地望着这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怪事。儿子和王柏良、驾驶员高天禄侍立在他的身旁。
周养浩摇着头说:“不对呀,不对呀!”
“周主任,我们还是马上飞走吧,恐怕出什么变故啦。”老高低声说。
“不忙,再看一下。”周养浩迟疑着说。“老高,你上飞机去,做好起飞的准备。”
这时,周迅予的太太和岳母也走了过来。
“不对,情况肯定不对。”周养浩又说了一遍,接着转身对王柏良道:“你快去打个电话给卢汉。”
王柏良向机场办公室跑去的时候,发现一队武装士兵正在集合。
几分钟后,王柏良微喘着跑了回来。他告诉周养浩,整个机场都警戒起来了。他的电话是打通了的,但省政府的人答复说:“卢主席正在和刚刚下飞机的张长官等人开紧急会议,一会儿就来接周主任进城。”
这时,又一架小飞机来到机场上空,它盘旋了两圈,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没有降落便飞走了。
半个小时过去,一辆小吉普车飞快地冲入机场,在周养浩一伙面前停了下来,一个穿着蓝色粗呢制服的人从车上跳下来,向他行了个举手礼。
从制服上看,周养浩知道这是警察局的官员。
他不理会对方的敬礼,粗暴地喝问道:“你们卢主席呢?”
“报告周主任,卢主席正在召开紧急防共会议,抽不开身,等会完了他会来接你的”。
周养浩四面扫视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警官把他们带进了宽敞的机场招待室,然后向周养浩敬礼后告退了。
这时,他们才看见,招待室里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毫无疑问,这些逃亡者都是先于他们飞到巫家坝机场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
周养浩亲自去办公室给沈醉打了个电话,谈了机场上的异常情况,沈醉要来机场接他,还说徐远举、郭旭、成希超正和他在一起。他谢绝了,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机场都成这个样子,进了城里,真有个意外,那就更成瓮中之鳖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卢汉依然没有露面。周养浩叫王柏良再打个电话给卢汉,他希望能从卢汉口中探到点虚实。然后吩咐高天禄到外面看一下,仍然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
王柏良很快又回来了,答复依然和上次一样。
王柏良还告诉周养浩,门外有了武装警戒,除飞行员可以出入外,其余的人一律是只准进不准出。
周养浩苦笑了一下,默然无语。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然而,他却想象不到,电话中的答复是千真万确的,卢汉此时正在开会。
张群是在徐远举等人之后,周养浩之前飞抵昆明的,卢汉的两个代表马上把他迎到了市区内新建的卢主席公馆。告诉他,卢主席正忙于开会,会完后就会马上赶来晋谒他。张群的秘书、副官并没有和他一道被迎进新公馆。他独个儿进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百无聊赖地坐在卧室里。这是今年以来他第四次昆明之行了,而省主席因为开会忙没有前来迎接陪同,这还是第一次。
下午,卢汉仍然忙于开会,没有来向他请安问好。仅仅派了几个代表,轮流来陪他,前朝后代、天南海北地闲聊。只要他问起省主席在干什么,答复都是开紧急防共会议。张群忍不住发火了,还有什么会能比自己的到来更重要!他把那几位代表赶了出去,大骂卢汉派来服侍他的副官,要亲自到省政府去找卢汉。不料那位副官脾气好得出奇,挨了骂,仍坚持央请他留在公馆里休息。还说共产党的游击队在城里活动得很厉害,临时出去,恐生不测。种种反常的情况,早就让张群起了疑心。他只得自己安慰自己,两个月前他扮演过保护卢汉的角色,再怎么样,卢汉也不致于干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事来吧?可是,卢汉为什么总不露面呢?开会也能算避而不见的理由吗?笑话!张群情知有异,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比他猜到的要严重得多,由于共产党的统战政策的威力,卢汉正在筹划率部起义,对国民党反戈一击!晚上,张群的疑虑越来越大,9点钟刚过,他突然想到,有必要向蒋介石汇报一下自己遭到的冷遇。向他请示该怎么办?他毅然地抓起话筒,决定挂长途到西昌行辕,可是,话筒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有人掐断了他的电话线!
就在这时,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闯了进来,很不礼貌地把他随身携带的一只小手枪收缴了。
张群强作镇定的嚷道:“你们想干什么?快叫你们卢主席来见我!”
“卢主席没有时间见你。告诉你,我们云南起义啦!”
这就是回答!
张群身子一软,瘫倒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正在这个时候,以张群的名义约集有关军队和首脑开会的通知已经发了出去。开会的时间正巧也是定在9点钟,地点是在卢汉的老公馆,被约的大人物们都准时地赶到了。
就在那幢花园别墅般的住宅里,一个警卫排解除了外会客室中的副官、卫士的武装,一个警卫班进入内室厅,缴了大人物们的械。
周养浩到达的时候,卢汉也的确是在开会,不过不是防共会,而是拥共会,那是为了当晚起义后如何通电全国以及成立临时军政委员会而召开的机密会议。
黄昏时分,高天禄从外面进来告诉周养浩,飞机上的油已经被抽尽,起飞没有希望了。
周养浩解下腰间的手枪,要他的儿子也这样做。接着,他把两支手枪交给了高天禄,说:“我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了,你把它们带外面扔掉吧。”他苦笑了一下,又自我解嘲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武装的人,可能反而会安全一些。”说完这句话,他就脱下军装,取出小刀,开始拆除袖边上红色的将军符号……
周养浩也在巫家坝机场!10日清晨,卢汉得知这一消息,下令昆明市警察局李志正局长立即派人前往抓捕。11时,前往机场执行任务的警员回来报告,没有发现周养浩。卢汉在电话上责备李志正办事不力;昆明市市长曾恕怀也严厉训斥了去机场执行逮捕任务的警员。曾见过周养浩的李志正只好亲自出马,率领50多名警员驾车急驶巫家坝机场,会同封锁机场的起义部队,首先逐一识别了所有被拘留在机场招待室的人员,再查机场登记名册,但都没有发现周养浩行踪的蛛丝马迹。后来抓住了周养浩的儿子和秘书以及副官,但他们拒不说出周养浩的去向。既然周养浩身边的人都在机场,那么,周养浩也不可能离开。
“周养浩肯定在机场!”李志正向特地打电话来询问是否抓住周养浩的卢汉说。放下电话,李志正向警员们交待了周养浩的面貌、身材特征,分组划片,分散到机场各个角落拉大网搜索。
督察王乐天等4名警员带着周养浩专机的驾驶员高天禄作诱饵,让高天禄不停地喊叫:“周主任!周主任!沈站长来接你啦!”
突然间,王乐天发现前面约两百公尺远近的一辆破旧的小汽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立即又缩了回去。再喊,就没有动静了。他们赶紧跑过去,拉开车门一看,里面坐着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
王乐天问高天禄:“他就是周养浩,对不对?”
高天禄垂下了脑袋。
车里的人叫了起来:“你们不要逼他,我就是周养浩!”
王乐天喝道:“抓起来!”
周养浩煞费苦心带来的那一车黄金,自然也全部落入了卢汉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