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解放军日益逼近,重庆实行了宵禁。
11月27日,戒严开始后的第6天夜里,5辆卡车全速掠过大街,打算冲出城去,但被稽查处副处长徐海藻率领的夜勤人员挡住了。他们逮捕了押车人员和司机,把卡车开进了新世界饭店(稽查处前不久才搬到这里)的停车场。
在检查卡车时,他们大大地震惊了!在一个个精致的木箱里,全装着100两一块的金砖,以及2000枚一包的墨西哥鹰洋。满满5卡车,准确的数目一时无法估计。
当周养浩接到报告,查看过现场之后,他和毛人凤商量了一会,这才向蒋介石做了汇报:不明来历的4卡车金银,违反戒严令强行冲卡,已被稽查处挡获。
5卡车金银变成了4卡车。
蒋介石要他查一查货主是谁?并要他组织力量把这批财物安全地运到成都去。
第二天上午,贵州中央银行的经理潘启轩找上门来了。他把趁乱据为己有的这批金银,说成是从贵阳撤往重庆,再准备运到台湾去的公产。
“我不知道这件事呀。”周养浩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道。他在贵州工作多年,和潘启轩虽无交往,但这个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潘启轩一再向周养浩赔不是,请求无论如何都要替他追查一下。
“你放心,我也算得是半个贵州人嘛,我一定叫人查一查。”周养浩热情地保证。但是,潘启轩从周养浩办公室出来以后,再也没能走出稽查处的大门,他被徐海藻请进了地下室。
终于,这个月只剩下三天了,10个军火库已经炸毁,集中营的屠杀也正在进行。据最新情报,解放军的先头部队到了南温泉,离长江边上的海棠溪已经不远了!把一切都布置好的周养浩,等到留守处两百多名职员和眷属以及由徐海藻保护着的五车金银向成都开出去之后,他在将近中午12点的时候赶到了山洞林园。
“总裁,共军李德生部正在南温泉一带和我军激战……重庆今夜可能就会陷落。你是不是,马上动身?”周养浩对蒋介石和随伺在侧的毛人凤说。
“慌什么?”满腹心事的蒋介石阴郁地说,“你们把车子准备好,给空军司令部拍个电报,准备12架飞机,有困难,可以找友邦民航大队协助。我看成都也未必守得住。我们要把已经转移到成都的金银和一部分军政人员包括他们的眷属撤到台湾去。”
周养浩答应了一声,赶紧走出了蒋介石住的小楼。没过多久,他又回来报告,给空军司令部的电报发出去了。
大家正在吃午饭的时候,从东南方向传来了阵阵隐约可闻的大炮声。
“打电话给杨森,问他发生什么情况了?”焦躁的蒋介石命令。
毛人凤立即把电话打到了卫戍司令部,坐守在那儿的杨森亲自接的电话。
“发生什么情况了?连总裁都听见了大炮声。”
“没有什么呀。”由于市里到处都在炸毁工厂和焚烧房屋,天地间轰轰隆隆,分不清是爆炸声还是大炮声的杨森回道。他奉命令,在最后时刻才准许撤离重庆。
蒋介石蹙着眉头,继续和毛人凤、周养浩讨论如何稳住云南的问题。徐远举和廖宗泽则留在市区,抓紧指挥执行大屠杀和大破坏计划的实施。
这时,周养浩的秘书王柏良正走进市中心西南长官公署稽查处的大门,早些时候,这儿曾是一家热闹的新世界饭店,后来,饭店的老板胡绍真被二处抓去,房子也充了公,周养浩兼任稽查处长后,就把办公处迁到了这里。而二处的犯人抓得太多,牢房关不下,饭店楼下的地下室里,也做了临时的监狱,关着好几十个人。这天上午,已经全部被处决了。
王柏良是奉周养浩的命令,来这儿找一个人,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
街上拥满了从南岩海棠溪逃过江来的人群。在稽查处内勤主任梁子平的办公室里也可以听见乱哄哄的声音。王柏良进去不一会,就和梁子平从办公室出来,下到了地下室门口。
“兄弟,你们搞错了。怎么能把我给关起来呀?”西服革履的贵州中央银行的经理潘启轩隔着铁签子门大叫。
梁子平掏出手枪,对准潘启轩连放了几枪。
紧跟着,俩人从楼房里走出了大门,梁子平用他那带广东腔的普通话,大声叱喝着大门处人行道上的人群离开楼房。他对走到他跟前的王柏良指了指路边空无一人的吉普车,然后拔出手枪,朝着预先堆放在楼下的几大桶汽油连续开了两枪。
“轰!轰!”两声闷雷一样的巨响爆发出来,汽油很快着了火,滚动的火浪向四处漫涌而去,稽查处和它的档案文件以及潘经理的尸体就在这火光中化为灰烬了。
市民们不明真相,扶老携幼地四面奔逃。
王柏良也跳上吉普车,自己驾驶着往附近的青年路狂奔而去。到一户民房前,他嘎地将车停下,跳下车去,大声喊道:“小周,都准备好了吗?主任让我专门来接你们的!”
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牵着个小孩惊惊惶惶地跑了出来……
王柏良没有跟随公产管理处其他的人员一起撤往成都(逃亡的人群中也有他的妻子萧凤英和两个孩子),在上午准备一道动身时,他被周养浩留了下来。
原来,周养浩午间去林园之前,曾和王柏良有过一段短短的谈话。
“毛局长和我商量过,那贵州的5车金银我们要一车。你知道,这件事是不能交给处里的其他人去办的。我想只有你可以代劳。王先生,你的意见怎么样?”周养浩这样开了头。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他一直称他的秘书兼家庭教师为先生。
王柏良心中一跳,赶紧道:“感谢主任对我的信任,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周养浩接着说:“5部车子已经由郑文松和徐海藻押运,跟处里撤退的人一道动身了。我吩咐过郑、徐二人,在中途把卡车上的货并一下,你记住,其中一辆只装黄金,那是我们的。这辆卡车由我的警卫排护送。我吩咐等留守处的车队走远些,再继续上路。到了成都,我已经安排好一架飞机,你亲自把这车黄金装上去。”
周养浩沉着地继续交代道:“现在,你马上进市区去,到稽查处找梁子平,我要他办的事在电话上已经对他讲清楚了,你的任务是,看着他把那姓潘的处理掉,然后开着梁子平给你准备的车子去到青年路接小娟母子俩,再去追那几辆装着金银的卡车。他们十点多钟动的身,其他的事,我都告诉过郑文松和徐海藻了,他们会处置的。”
王柏良连声应诺,当他离开的时候,周养浩还对他补充了一句:“王先生,你虽然会担受一些风险,但你和你夫人的下半生就用不着犯愁了。”
王柏良原来估计四个小时后就能追上车队。然而,他估计错了。
当被爆炸的汽油桶引燃的大楼冒出烈焰之后,附近不明真相、早已如惊弓之鸟的市民们扶老携幼地涌出家门,逃向城外,加上从海棠溪逃过来的人群,顷刻间便汇成了一条喧嚣混乱、哭喊连天的人流。
王柏良的小吉普卷在这股人流之中,犹如波涛上漂荡着的一片落叶。就是出得城去,通往成都的公路上,同样是人挤车堵,混乱不堪。他一夜未敢合眼,拼命往前赶,当他追上郑文松率领的车队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郑文松很会办事,5卡车金银在璧山县来凤驿时就已经分装了。
他告诉王柏良说,“中间那辆大杰姆西是我们自己的,上面全装了金砖。”
走到大足县龙水镇时,听迎面开过来的军车上的人喊,内江已被共军切断了。还看到很多车辆都驶了回来。于是,他们也只得掉转车头,原路退回,决定改道绕川北而行,弃下行动迟缓的家眷车队直奔成都。
12月3日,他们总算安全地逃到了成都。
王柏良把周小娟母子俩送到了娘娘庙保密局成都办事处周养浩跟前。
“王先生,你辛苦了,但你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周养浩看着妻儿平安到来,既快慰,又有些惊魂未定,他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杨森刚刚才来找过我,他说撤离重庆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副官了……唉,重庆不再是我们的了!后来我们听说,那晚总裁座机起飞的时候,土共已经进入白市驿机场了,好险!好险啦!”
两天后,留守处的逃亡车队也到了成都。萧凤英带着小孩也在其中。王柏良虽然与家眷见了面,但却没有机会和萧凤英谈上几句话,他得马上动身到新津机场,去监督着把金砖搬到毛人凤早已安排好的飞机上。
“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还去忙些什么呀?”萧凤英埋怨道。
“这是值得的,等我们到了台湾我再告诉你。”说完这句话,王柏良就匆匆忙忙地登上吉普车走了。
到处是兵荒马乱,到处是溃败前的疯狂,成都九里三分地,此时简直成了座庞大的兵营,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几十万中央军与心怀异念的川军,常常火并,弄得满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陕川公路、成渝公路,每天仍有无数辆满载士兵的军车源源不断地涌进成都,到处人满为患,满街兵比民多。幸亏周养浩与胡宗南私交甚笃,才在胡宗南部队的临时兵营树德中学里里挤出几间房子临时安顿下周小娟母子和王柏良、郑文松、徐海藻几家人。
周养浩手里原本还控制有两架飞机,不料到成都的第一天就被毛人凤调去了,他眼下急于要办的事便是到北较场中央军校找毛人凤,向毛人凤多要上几个舱位,名义上安排郑文松、王柏良、徐海藻这批老部下,实际上是想把周小娟母子夹带到台湾。
可没想到毛人凤一句话便关了门,说目前空军光是运送政府要员和他们的家眷,都来不及,下级官佐,只能鼓励他们留下来和共产党打游击。
第二天天明,周养浩终于对周小娟说了实话。但要她放心,公产管理处的大队人马会向西康方面撤退,再转入云南,从中缅边境出国。这一路上,他会安排郑文松、徐海藻照顾她和孩子。
送走周小娟母子和郑文松等部下眷属后,周养浩又匆匆来到了北校场。周养浩先和毛人凤谈了一会,然后才一道去见蒋介石。
毛人凤报告说,5辆装运不明来历金银的卡车,在撤往成都的途中被土共游击队截去一辆。他请示,剩下来的怎么办?
蒋介石让他们坐下来,对怎样处置金银的事并不太关心。他先说了这样一句:“我正要找你们咧。”
接着,他就对两个心腹说了下面一段话。显然,那是他最近几个昼夜深思熟虑的结果。
“在云南,共产党活动得很厉害,有可能把卢汉拉过去。滇南的土共一再发动进攻,卢汉的态度暧昧不明,看来有必要采取一些对策了。我决定让孙渡也出任西南长官公署副长官,让他和邓锡侯、潘文华一样的身份,就在云南相机行事。”神色更加憔悴的蒋介石继续说,“我还准备把李弥、余程万、加上卢汉保安部队中那个黄埔出身的军长叫来开一个会,然后,让张群、徐远举再和他们一道去云南,一定要把卢汉拉住,云南一定要成为我们的反攻基地!”
毛人凤和周养浩静静地听着蒋介石吐露自己的心事。
“很可能,在大陆上我们会站不住脚,台湾的地位,对我们的将来的确是越来越重要了。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你们再留在大陆上也没有多大意义了,还不如先到台北,做一些基础工作。再过几天,我看一下卢汉的动向,就让你们两个先动身。”“总裁留在大陆上,我不放心离开。”毛人凤站起来,双眼垂泪说。
“是的,总裁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周养浩也站了起来。
“都坐下,都坐下。”蒋介石摆了摆手,示意他俩坐下。接着,他又像自言般说道:“一定要把卢汉拉过来。西南军政长官公署、胡宗南一部,以及你们的人一定要进入昆明。我们现在还有钱,有武器,可以尽量拨给他们,把云南稳住,西康有贺国光,这样,我们在大陆上还有和共产党回旋的余地。”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金银,全部装上飞机,再从中央银行调集一部分,装足10架,运到云南供他们紧急调用。”
看到两个亲信肃然静听,一言不发,蒋介石又说:“我通知你们到台湾,你们就动身,先做好准备,留下徐远举主持工作就够了。至于我,下一步我要到西康去一趟。我有我的侍从室,你们就不用管了。”
从蒋介石那里出来,周养浩又去毛人凤的住处呆了一会儿,他俩很快便决定:金砖暂时不能去台湾,先装上飞机运到香港,以后再作处理。
晚上,当王柏良回来报告金砖已经装上飞机的时候,周养浩说:“就为那批东西,我们不能直飞台湾。所以,毛局长和我决定,飞机上天后拐一个弯,先到香港,把东西卸了再到台北。至于你,王先生,当然也有一份,今后,如果你愿意和我再呆上些日子,那就和我一道留在台北,不然,你就在香港做寓公,把你太太接到香港,谁叫她当初不听话呀,如今还来受这逃亡颠簸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