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木此时停停顿顿的步履与林荫路相印着,摩擦着,与其说身体的惯性,不如说是生活的惯性推着他向前迈步。在他人眼里,这是一位孤独感的少年,载着满身星辉月色,穷尽一生流浪,抵达诗的远方。
他的心是静的,并不是静止的、枯死的静;而是细嗅蔷薇,总会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眼前簌簌落下的雪絮认真地凝望着他,周围根深蒂固的梧桐树恍惚间动摇了他的神情,他禁不住地心心念诵着自己所挚爱的叶赛宁的诗歌:
当时的我是何等温柔/我把花瓣撒在你的发间/当你离开,我的心不会变凉/想起你,就如同读到最心爱的文字/那般欢畅。
这姗姗而来的漫天白雪静悄悄聆听着洛木一人的内心倾诉,他仿佛在寻找前世之旅,而顷刻间,一切都变得明朗开来,这便是前世今生的雪花,从未远迎但也如期而至的圣洁精灵呵,他蓄势待发的、对万物生灵一点一滴的热情此刻激烈地喷涌着,可这献世洋溢着的喜悦却不是百无一用的,它意味着洛木这位忧郁感伤的少年分分秒秒奔泻而出的灵感与想象:
以雪的信仰
你是一枚被暗云吻过的圣洁雪花
从湛蓝穹顶狂舞而下
数不清的挚友盘旋挣扎,同你一样
因这高于生命的信仰
获得了伟大的升华
亲爱的,旅人呵
如果你愿意延缓轻快的步履
挺立谦卑的身影
如果你愿意凝望白茫茫的原野
听任洁白雪花在你肩头恣意敲打
我会为自己的纷纷扬扬的舞姿而动容
更加笃定这份真实存在过的信仰——
你是栖息在我的万丈高空之上的那抹
乌云的化身
可我的怯懦终究是痛苦的
你脸颊触摸的余温终能将我融化
流淌进山河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脉血液
纵使无法滋养你偏安一隅的灵魂
雪的信仰难以湮灭
彤炉煮雪,跨越喧嚣时代的隔阂
在淬炼的火焰中,一切都缄默无语
可你不要忘记,炉灰之下
潜藏着一颗跳动着的、激情四射的心灵
雪下得慢了,四处散去
留给众人的只有孤单的白色身影
唱罢这首和诗,朝气蓬勃的洛木迈着铿锵的步伐紧紧追上晋川的身影,并饶有兴趣地朝他呵去:“嘿,你怎么像一条面无表情的鲶鱼啊?”孔晋川不时地坏笑道:“还不是被你一本正经的模样传染了呀。”俩人争先恐后地相互打趣:你怎么和我一样……要不然呢……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全然不觉愉悦的分秒沉默地划过表盘,身后的背影一同匍匐在喑黯坑洼的水泥地面,同肩而行。
这一天是属于洛孔二人的独特回忆,他们之间相互倾诉过往的种种不如意,言语中透露着出奇一致的个人信仰和崇拜对象。谈得东西南北、天花乱坠,唯独没有提及个人问题。孔晋川心里敞亮,看得出洛木此时需要的不是“我该怎么办”,整天逢人就问“我该怎么办”的人,孔晋川只会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来敷衍他。毫无疑问这种人只拘泥于自身的视野而没有胸怀大志,一个有追求的人整天想的是将自己的工作学习和国家社会的发展融系在一起,而绝不是什么“光宗耀祖”之类目的性自私化的企图。所以他不打算率先开启这个话匣子,因为匣子见光了就很难再和洛木维持这种革命式的友谊。倒不是因为鸡毛蒜皮芝麻小事之于革命式的影响,而是此时洛木显然更适合做一位忠诚纯粹的革命友人同晋川。
说实在的,洛木和晋川两人的关系很微妙,面对共同的挑战和具体的目标时,他们总是可以协商一致、不争不抢,仿佛看透了风云变幻,一目了然的自信心砰砰砰地活跃着彼此的胸膛;而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下,他们不总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笑逐颜开,也许是洛木在人多的场合下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也许是晋川早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并不打算当众和他捆绑起来进行一番有的没的东拉西扯的较量。总之,换句话说,人有时候很简单,但也很复杂,简单与复杂适应的过程既是自我修养的过程,也是适应他人的过程。洛木何尝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呢,他超越常人的敏感是把锋利的尖刀,既能刺破世事虚伪的面具,也能时刻左右着自己的内心另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