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子炎虽然知道朵蓝田是妖,但亲眼看着一个人的尸体变成了一只鹿,也不免有些惊惧,他想站起来,身上却仍旧乏力,勉强了几次还是没站起来。
不一会儿,名扬悄然而至,从门口一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不由惊道:“怎么会这样?她的元神应该还能支撑几个时辰,为什么这么快就死了?”
浊子炎坐在地上见他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她让我吃了她的丹元,说能救我,然后她就变成这样了。”
名扬稍稍一愣,不解道:“你不是修道之人,竟能融合精灵的丹元,难道你的先天之灵异于常人?”,想了想,转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带着怜悯之情道:“还没修成人道,倒修了这颗与己无益的慈悲心……”
摇头叹息后,名扬摊开右掌,看着掌中两颗血淋淋的眼珠,随即又握了起来,慢慢走到鹿的尸身边道:“我挖了她的双眼,把她关进了县衙的大牢,等县令禀明朝廷,再治其罪;我绝不会让你和吕娥师妹白死!”,说完后,他便把鹿的尸体抱在怀里,缓缓站了起来。
起身之时,他看到浊子炎用畏惧又异样的眼神在一旁看着,微微一愣道:“你害怕?”
见浊子炎微微点了点头,他又问道:“你已经知道她是妖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知道她是妖,可之前毕竟是人的样子,还那么好看,也不觉得吓人,刚才看着她从人变成鹿,就有些吓人了。”
名扬轻哼一声,抱着鹿的尸体转过身,轻声自语道:“佛家说皮貌外相,皆是虚幻,可人之所见,必会引动心中所想;和尚念经,又何尝不是用眼观看经文,再默记心中?眼之所见,到底是幻象还是真象,谁又能说的清呢!”
自顾自的说完后,名扬猛的一转头看着浊子炎道:“刚才那个人在被我挖去双眼时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人命在身,是不是真的?“
浊子炎见识过他的手段,见他气势陡变,连忙解释道:“我没杀人,我是被冤枉的,我只不过是个小偷,而且偷得也都是富人的钱,其余的坏事我可一概没做过。”
名扬略一思索,看了看他道:“吕娥师妹的事,我欠你一份人情,今天我就不插手此事,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若不然,下次再见,我就要送你进衙门了。”
说完之后,名扬抱着尸体,大踏步走到门口,飞身离去了。
浊子炎见他走了,心中焦急万分,房间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若此刻来了人,加之朵蓝田不见了,他必然百口莫辩,好不容易熬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觉得双腿能够舒展,活动活动后立刻勉强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他走到门口看了看后面高高的院墙,还好鸠异变的胖娃娃把墙弄塌了,此刻寂静无人,他也从墙洞偷溜了出去。
浊子炎本就是小偷,腿脚很是便利,只不过双腿的毒刚解掉,尚有些麻木,所以走出红尘坊费了些力气,但出来了心也稍微安定点了。此刻已经过了三更天,外面空无一人,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中了毒,又吃了妖怪的丹元,身上还背着人命案,这长水县已然是待不了了,可天下之大,又该到哪里去?
浊子炎正神情恍惚的走着,突然一个身影从他旁边掠过,这深更半夜的街道上突然冒出个人,吓了他一跳,他借着朦胧月色仔细看了看,从他身边过的竟是一个衙门的差人,腰上别着一把刀,那身影很是熟悉,浊子炎赶紧往旁边一蹲,靠着墙角一动不动的盯着,本以为那是衙门半夜在抓捕逃犯,但转念一想便觉不对劲;刚才那个人明明是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一定看到了自己,他在长水县混迹了十年,也不知被衙门关了多少次,上下的人都认识,所以刚才不可能一声不响的就走过去了。
他一边盯着那人看,一边暗自琢磨,此刻那个人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他越看越觉得那个人的身影熟悉,直到眼睛瞄到他刀头上系着的平安符,脑中翁的一声,不由得气血上涌。
站在身前的,正是那个通缉令上被自己杀死的人“袁义”,他既没死,为何要诬陷我?
浊子炎想不明白,嚯的站起身想要上前问个明白,但他刚走几步,那个人也起步往前走,浊子炎加快了步子,那人便既也加快了步子,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不管浊子炎怎么走,他始终在前面不远处,越追越觉心中发毛,他想喊又不敢喊,怕惊动了别人,就这么绕了四五条街,那人进了一条窄巷,两边都是人家,走到第三个院门的时候,他一闪身就不见了。
浊子炎躲在巷子口远远的看着,见他突然失了踪影,连忙跟了上去,到了第三个院子的门口,他环顾了一圈,那人确实不见了,要说他进了这间屋子,明明没有听见一丝开门声音,这门也是紧闭的,他怎么进去的?
浊子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站在门口愣了会神,隐隐听见屋子里有抽泣声,心中疑团更甚,好在这是个普通人家,院墙也就一人多高,他便想翻进去看一看。
他身形敏捷、悄然无声的翻过了院墙;只见这个院子不大,两边种了点瓜果蔬菜,长势很好,土里一点杂草都没有,农具也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屋子两边的走廊下,但这个时候屋子里竟然还有烛光,看门上的倒影是一个女子坐在桌子边抽泣,他轻轻靠近了几步,只见那屋顶的房梁上飘荡着一根套好的绳子。
“哥哥,你如父如母的把我带大,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一个……没了你的这几天,我神魂颠倒,人事难知,一想起来以后只有我一个孤苦无依的活在这世上,便再也没了念想,你的后事也已料理好了,我这就下去跟你团聚,唯一可恨的是害你的人还没被抓住,但愿天理昭彰,他必落法网!”
浊子炎躲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女子一语一落泪,实在是伤心至极,听她的语气确是一心往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倒忘了刚才要追的人。不多时,那女子站起身,搬了凳子,抽抽涕涕的站到了板凳上,眼看就要上吊,浊子炎情急之下站起身来连声拍门,嘴里道:“里面的人有话好好说,不要想不开做傻事!”
这一叫门,把里面的人吓了不轻,那女子连忙走下凳子,来到门口,隔着门问道:“你是谁?怎么半夜在我家门口喊门。”
“我误打误撞走到你家门口,看你想做傻事,这才敲门;姑娘,你先开门,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随便把命就交代了,要是死了,想后悔都后悔不了。”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拉开了门栓,把门打开了一个缝,从缝里上下看了看浊子炎,眉头一锁,神色突然有些慌张,愣了片刻,她把半扇门都打开了,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公子进来说吧。”
浊子炎走进屋子,借着灯光看见女子穿着孝服,相貌清邈,看着很温贤明慧,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房梁上的绳子道:“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想不开,熬过去就好了,像我从小就是孤儿,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人也活了下来。”
那女子低着头又难过到:“你一个人熬到今天,其中的苦涩一定是有口难言,活下去难,无望无念的活下去就更难了。我的哥哥本来是衙门的捕快,他一向刚正不阿、惩恶除奸、不跟匪辈同流合污,可前几天竟然被歹人暗算,丢了性命,到现在还没有捉到凶手,我实在是良心寒透,不想活了。好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天道无眼,还有什么指望?”
“你的哥哥是谁?”
“我哥哥叫袁义,我是他亲妹妹袁盈”
说这话的时候,袁盈直直的看着浊子炎,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到了地上,袁盈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他往前挪了两步,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面如死灰。
袁义真的死了,那刚才自己追的,莫不是他的冤魂?他冤魂不息,引自己前来,定然是想找人救他妹妹,自己刚撞完妖就撞鬼,真是“双喜临门”。
袁盈见他坐着发愣,把桌上的一杯素酒端给他道:“公子你怎么了,难道是我刚才想要上吊把你给吓到了?喝杯素酒压压惊吧。”
浊子炎看了看她,尴尬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却不曾看到袁盈脸上焦急复杂的神色。
等浊子炎喝完了酒,袁盈面露异色的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姓浊?”
浊子炎毫无防备他会有此一问,无意间一松手,手中杯子应声落地,饶是他反应神速,片刻就恢复了神情,佯装镇定道:“你怎么会这么问,我不姓浊……”
袁盈突然面带悲愤,厉声道:“你以为我没见过你就不认识你吗?你个坏事做绝的无赖地痞,你还想瞒谁?官府说杀死我哥哥的是一个秃头麻脸的地痞小偷,叫浊三,就算没有镜子,你也大可撒泡尿照照你这幅不是人的模样,可还有第二个人长成这个样子。总算苍天有眼,若不是你杀人心虚,怎么会半夜前来照看?”
浊子炎大惊失色,这才想起来刚才一番生死相斗,自己的帽子也掉了,脸上的脂粉也掉了;连忙要起身解释,突然腹中一阵绞痛,痛入五脏肺腑之中,一头栽倒在地,左翻右滚,嚎啕不止;袁盈冷冷看着他道:“这杯酒可不是好喝的,它是我准备去见哥哥的黄泉酒,现在先来送你下去赔罪!”
原来这杯酒本是袁盈准备拿来了断自己的毒酒,这毒药是袁义抓捕犯人时搜获的随身物品,尚未来的急上交,放在家里特别叮嘱过袁盈毒性猛烈,万不能碰;她今天伤心欲绝,打算服毒自尽,却又怕忍受不了那种穿肠肚烂的苦痛,后便又打算悬梁自尽,在开门看见浊子炎的第一眼,她便认出他是浊三,心中已经盘算要为哥哥报仇,这才让他进来,趁机让他喝下毒酒。
浊子炎痛不欲生,又觉得自己要是今天被毒死实在是冤的前无古人,就是袁义被杀也没自己死的冤,他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疼到最后,已觉的忍无可忍,倒想一死了之,腹部忽然发出一道青光,随后浑身都有温热之状,仿佛发了高烧一般,晕晕乎乎的便昏迷过去。
袁盈见他原本在地上哀嚎打滚,必死无疑,却突然发现他腹中冒光,整个人昏了过去,拿手一探,竟还有鼻息,人并未死;这都是因为毒药引出了浊子炎体内刚服的丹元,丹元之力虽然祛除了毒性,残存之气还在周身游走,故此导致他被内气冲撞而至昏迷;袁盈却如何能明白其中原因?她见事已至此,浊子炎竟还不死,心一狠,从头上拿下簪子往浊三心脏部位刺去,怎料簪子刚一碰到他的衣裳,朵蓝田交给浊子炎的那颗玉佩忽然闪了一道白光,那簪子珰的一声自动断了;饶是袁盈急了眼,心中也失了分寸,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浊子炎,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