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让你们去查了漠北公主和亲一事的记载,你们都说说自己都知晓了什么?”先生抬眼望着下面的弟子,微微一笑问道。
桌案上摆放着的香炉升起袅袅云烟,一把古琴通身漆黑,先生又有些不经意地拨动起一根琴弦,铮地一声,在讲堂内回响着余音。
一人道:“我翻阅记载的书籍中,有提到当年漠北公主和亲是别有用心之举,我朝虽与漠北签下百年不战的合约,但漠北一直对我朝是虎视眈眈,想要找到机会撕毁合约,再起战事。漠北公主就如一颗问水深浅的石子,看她在晋朝能起多大的水花。”
先生指腹按压着琴弦,又问:“合约才签订不过数年,若真是想再起战事,又为何不一开始就不允诺印澧先生一手不成的合约,反而等之后才心生悔意?这又是何解?”
女孩儿哑然,低头思索却是想不通,于是摇摇头,又坐下。
“你们可有说法?”先生转去问其他弟子,见她们眉头紧皱,又是一笑,便点了余绾来答这个问题。
“余绾你来说一说,平日便是你话不断的。你有什么说法?”
余绾扶着下颌,细细地思索了一番,道:“因为贪欲。”
她抬头看了先生一眼,见他没有反驳,又继续往下说,“当年印澧先生用我们种植粮食的办法去交换了漠北养马和铸铁的技术,可漠北地处苦寒,不必我们晋朝地大物博,且物产丰富。签下合约是缓兵之计。是为漠北百姓的考量。可漠北使臣进入我朝后,见我朝百姓生活安定,不用为生计而四处奔波甚至付出性命,除了心生感慨外,那也会有觊觎之心。”
“与其羡慕我朝,要向我朝阿谀献媚,还不如将这片土地据为己有,让自己的百姓能生存到这片土地上。这是人的贪念。所以合约漠北不能轻易撕毁,他们便出了一个美人计,让效忠漠北皇室的公主留在晋朝,让她能成为第一个明面上的细作,而后面漠北公主在晋朝安插的细作越来越多,到那个时候,根本不敢想象。”
先生微微颔首,将手从琴弦上挪开,又道:“可为何漠北公主不继续隐藏下去,做漠北的细作,反而在自己最有利收集我朝机密的时候去刺杀圣上,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漠北否认公主刺杀一事,更是要我朝找到漠北公主。”
穆柔道:“此事不难想就是漠北在故意洗脱自己的嫌疑,以为我朝找不到漠北公主,才故意拿捏这话柄来威胁我们。”
先生又再继续问:“你们觉得其中真相如何?”
“刺杀一事必然为真,这肯定是漠北皇室的算计。漠北狼子野心,觊觎我朝许久,漠北公主至今找寻未果,说不定是早已逃回了漠北去了。”最先发言的人忿忿不平道。
先生突然看向穆辞,见着她静静地坐在下面,好似在听着他们说话,可又有几分出神的感觉。
兰学应考那日的第一场考试的试题便是他出的,如何应对外患,穆辞答的最为细致和新颖,她人都说要收服漠北,夸夸其词,倒只有穆辞一人细致到具体的政策上,文化思想云云,教她们几位先生都讨论了许久。
虽是试卷没有写好,等到了第二场考试,先生则又让穆辞再继续未完的话又说了下去。
先生盯着穆辞,道:“穆辞你平日也是有几分想法的人,怎么今日一言不发?”
穆辞眉眼微动,回过神来,她浅浅一笑,低垂下道:“总是听听别人的说法了,学生才敢开口。”
先生闻言笑了笑,他抬手点了点穆辞,问:“你听了也有许久,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听出了什么来?”
穆辞低下眼眸的时候,鸦青色的长睫覆盖在眼睑之上,落下一道淡淡的阴影,身上水蓝色的学服映着她病白的脸颊,她勾唇笑了笑,才道:“学生以为未知全貌,不予评价。刺杀一事到底是不是漠北公主所为,还是漠北皇室指使,这些都是我们凭着表面的线索在妄加猜测,真真假假都是说不清的。只是有一点,刺杀的背后到底是漠北皇室一方势力参与,还是有别的势力搅入其中,这些都应是要深想的。”
一时,先生看着穆辞的目光略微深了一分,众人有些惊讶穆辞这番言语。
先生站起身道:“穆辞说得也有道理。今日全是我们课上随意聊上一聊,日后在外,这些事可是不能轻易胡说的。今日便到这儿,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就要躬身行礼送走先生时。
先生又在门槛前停住,道:“今年漠北要来我朝提出比试一事,届时你们都要与我们一同上京去。”
余绾插嘴道:“比试?我们也要参加吗?是什么时候啊,先生?”
“两月后。”
留下这三个字,先生就转身离去了。
……
而此时盛京城,不归山。
“漠北要提前入晋朝?”印羡眉头一皱道。
殷罗坐在印羡对面,眉眼深思,却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他道:“原定下的是十二月开始比试,如今是要提前到十月去了,漠北突然变动日子,怕也是听到盛京城内关于素娥夫人的事。不过……”
印羡面色一沉,凝视着殷罗,压低声音道:“你和叶无声在怀疑盛京城里面有人与漠北那边勾结?他们才会如此之快的得到消息,变动比试日子。”
殷罗眼眸中聚集起点点深色,不动声色道:“当年圣上就有怀疑,只不过是在等着机会一网打尽。这次比试不会很太平。”
印羡心有准备,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又挤眉弄眼冲着殷罗道:“我听说那个小姑娘考进了兰学,倒是有些本事,兰学弟子这个身份在,你要让母亲答应,那也会简单了许多。不过我听闻霍家那边有意,想让他们家的女儿与你说亲,还说动了三公主向皇帝舅舅求赐婚圣旨。”
这三公主是惠昭仪的女儿,名唤萧湄,嫁与霍家长子多年,只不过霍家长子因病去世,只留下与萧湄的一子,霍嘉。
“圣上的确与我说了此事。”殷罗不甚在意道。
印羡惊讶看着殷罗。
殷罗又继续往下说:“当时三公主与霍老将军也在,我便说我的婚事,我阿娘与阿爹是交与了舅舅与舅母。若是三公主想从中做媒,先去问问舅母。”
他舅舅是印羡的父亲,他舅母则是怀鄞公主。
三公主是晋成帝为数不多的公主,年幼时也有骄纵,可对上怀鄞公主那可是要恭恭敬敬的。
霍老将军脸色当即就变了变。
“虽说是姑母她们做主,可成亲之事还是得由谢小侯爷自己承应,这长辈才好出面。”三公主萧湄道。
殷罗含笑看着萧湄与霍老将军两人,目光之中却无半分感情:“殷罗愚孝,自八岁后便是舅舅与舅母抚养长大,婚姻大事还是得让他们做主。”
三公主萧湄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欲再说什么时。
晋成帝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怀鄞的气性朕最知晓,我若是在这儿答应了你们,她怕是要将我这宣政殿都给拆了,若真是有意结亲,倒不如先去问问公主的意思。”
语顿,又道,“你多久不入宫中,也是去见见你母亲。都退下,殷罗留下。”
三公主萧湄无法,只得与霍老将军两人退下。
两人对视一眼后,心中都在隐隐猜测晋成帝单独留下殷罗的原因。
殷罗不接受霍家的招揽,如今又和怀鄞公主一脉亲近,她们支持东宫,与他们则是不在同一站队当中,而且殷罗亦是隐隐有迹象接手叶无声位置的人,天子近臣……
印羡听了笑笑,这个时候把她母亲说出来,可是比什么都有用的,她母亲这暴脾气也不全都是坏的。
“到底还得多谢母亲这气性,你说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有多跋扈?竟然连皇帝舅舅都要让三分?”
殷罗道:“圣上让三分的不仅是因为舅母的气性,而是舅舅背后的印家和裴家。”
说到底还是权力牵制。
印羡道:“霍家已经迫不及待想在你婚事上动手,你如今虽说是为皇帝舅舅效力,可别人都觉得你可是东宫的人。宁荣侯府的二皇子,霍家的三皇子,如狼似虎,你的处境可是越来越危险了。先有了霍家这个开头,后面宁荣侯府肯定也要坐不住了。你想过要怎么办了吗?”
殷罗缓缓起身,一身素色的锦袍,长身玉立,他道:“我先去与舅母说。”
印羡挑眉:“你这是要说那个小丫头的事?”
殷罗眉眼露出丝丝笑意点头。
印羡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旦说动了母亲,后面若是你反悔了,她可不会饶你的。”
殷罗:“我为何要后悔?”
只是正欲动身之时,外面有家奴来报,说是晋成帝召了殷罗与印羡两人进宫,即刻出发,不容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