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县老宅这日,灯火通明,四处的红绸高高挂起,府上的家奴更是里里外外的跑动着,天色已晚,这喧闹的声音还未停下,酒香菜香汇聚在一起。
府上的几个女孩儿早早地从宴席上退下,余绾站在穆辞身边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句:“真是热闹。”
穆辞的目光从灯火之处缓慢移开,她看着站在昏暗中的余绾,挑了挑眉,问:“你想与我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余绾虽然站在昏暗之中,可一双灵动的眼眸却是不曾见过阴霾之色,她轻身从一块石阶上跳到另一块儿石阶,她道:“你二姐姐如今嫁过去可以全是那位陈举人的糟糠之妻,也能算是在仕途上能帮他一段路的贤内助,可只要这个人还要继续往上爬,只有对妻子的敬重是长久不下去的,双方一旦有人失衡,撑不起这过日子的秤杆,这以后的日子怕是有些波折。”
夜风吹过,掠过穆辞的脸颊,凉得让她喉咙忍不住一痒,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脚步不停,还在继续往前走:“这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嘴里的牙都有打架的时候,若真是一帆风顺,倒还真觉得有些无趣,连一点儿波折都经受不起,那这三书六聘,对着皇天后土承诺的话,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语顿,穆辞又忽然想起,余绾长她四岁,如今已是十六,等她身上服丧一过,家中也是要为她相看起婚事来,那余绾会嫁给何人?
她入了兰学,余家更是有些背景的,恐怕所嫁之人也不会一般。
只是这个不一般,倒是真真出乎了穆辞的意料。
两人快要穿过长廊时,突然听得旁边小园子里传来了一阵男女说话的声音。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只是余绾却是拉着穆辞躲了起来,开始附耳偷听。
穆辞眉头一蹙,微微瞪了余绾一眼,正欲要拉着余绾离开,却突然发现这说话的声音很是耳熟,再细细一听,她略微露出一丝惊愕之色。
竟然是穆云和宋之问?!
小园子里,四周都种着绿植,如今春日正是张叶之际,因着又是与长廊相隔,确实不怎么容易教人发现。
“宋表哥,这是我为宋表哥做的香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里面的香料也都是亲自一一挑选的,宋表哥读书累了的时候,闻闻可以疏解疲劳的。”穆云两手拿着秀囊,眉眼的丝丝骄矜之色化作女儿家的娇羞。
宋之问站在离穆云三四步远的地方,他面色不变,摇头道:“三娘的心意我领了,这香囊还是三娘自己留着好了。前面宴席还未散,我还得过去。”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穆云见宋之问这样不解风情,一时着急,便动手扯住了宋之问的衣袖,她道:“表哥在席上喝了许多酒,还是得要保重身子才好,这秀囊表哥就留下吧。这一针一线都是三娘亲手做的。”
宋之问脸上有些微红的醉态,可思绪却是清醒至极,面上的笑意一时有些沉了下来,从前他当穆府这边的女孩儿都是自己的妹妹,如今长大了,他也明白了当年自己母亲为何要这样严苛。
穆云毕竟是他大舅舅的孩子,宋之问不想伤了女孩子的颜面,可穆云紧紧纠缠。
宋之问一时也有些恼了。
他微微用力扯过自己的衣袖,笑意不及眼底道:“不必了!”
穆云身子微晃,香囊也落在地上,她面上露出受伤之色,又故意往宋之问怀里倒去。
躲在暗处的余绾扯着穆辞的衣袖,眼睛都瞪大了。
穆辞轻轻拍了一下余绾的手,示意她不要动静太大被人给发现了。
正以为穆云会倒在宋之问怀里时,宋之问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撤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穆云摔在了地上。
穆云也摔得有些发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宋之问,手臂强被擦伤的疼痛,让她眼睛红了起来。
穆辞挑了挑眉,压下丝丝笑意。
余绾更是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
穆云幽怨地看了宋之问,正想质问宋之问,为什么不扶自己时,只听不远处一阵温婉的声音响起:“三娘怎么摔倒了?连翘还不快去将三小姐给扶起来,这夜晚天凉,别让三小姐受了风寒。”
见着来人,穆辞和余绾两人又将自己躲得严实了一些。
穆柔站在石阶上,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穆云,等她被连翘扶起来后,她又问:“喜鹊呢?这个丫头怎么就留三娘一人在这儿?”
穆云脸上有些不自在地红红白白的,好在天色已晚,不太让人看得清楚。
“三娘可要我让连翘去将喜鹊叫来?竟然留自家一人在这儿,真是太没规矩了。”
说着,穆柔走下台阶,虚扶着穆云的手,又掀开她一截衣袖,见她手上有擦伤,又皱眉道:“去将喜鹊叫来,我要好好问问她,就是这样伺候小姐的?”
穆云皱眉,脸色难看道:“不用,不用了。”
穆柔笑笑:“怎么就不用了?三娘也太惯着下人了。”
她面色微微一顿,“先将三小姐送到大房那里去上药,待会儿我再好好处置喜鹊这个丫鬟。”
穆云还欲说话,穆柔又不紧不慢地截断她的话,道:“三娘还想说什么?不如我带你到父亲和母亲面前说去。”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穆云这才沉下脸,狠狠地看了穆柔一眼。
穆柔垂下眼,看到地上的香囊,面色微微阴沉一下,她弯腰捡起,交到穆云手里,道:“香囊这样的东西,三娘还是得自己放好才是。”
穆云抓过香囊,负气地转身离开。
宋之问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对着穆柔行了一礼道:“多谢元娘解围。”
穆柔露出温婉地笑意,回礼道:“三娘是大房的人,若有不对之处还请表哥见谅。”
宋之问无言,他看着如今已经长成的穆柔,越发温柔沉稳,根本看不出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又想着当初因为自己也让她受过莫名的罪,心里现出几分愧疚。
“无事。倒是我还得多谢元娘。”
穆柔想也没想就摇头说:“不必了。”
宋之问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落寞,苦笑了一下。
片刻后,穆柔又转身道:“不如这样,之前兰学先生考过我印澧先生的《晋朝地理图志》里面的典故,有些我查阅了许多书籍都没找到,表哥若是有时间不如帮我批注一下,我自己去找。”
宋之问笑笑应下,说好。
等他们离开,穆辞与余绾两人的腿都蹲麻了。
余绾还在边上“哎呦”地叫着腿痛。
穆辞弯腰扶着自己膝盖,无奈地瞪了一眼余绾道:“谁让你要偷听的。”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余绾小声道:“不偷听,哪里能有热闹看?你家这大姐姐和三姐姐都对这个宋之问有意思啊,不过你家大姐姐要比你这三姐姐要聪明多了,要让男人喜欢,得先让他对你有好感,而不是一味地去讨好,像你三姐姐方才那样就是错误示范……”
穆辞摇摇头,不想再听余绾絮叨。
倒是善善听得《晋朝地理图志》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又在穆辞深沉的目光中咽回肚子里去了。
穆桑出嫁后第三日回门,整个人娴静得总是看着自己的夫君陈澜脸红,而陈澜也是事事都护着穆桑,两人新婚燕尔,倒是让穆府的长辈都放心了不少。
穆絮一见着自己的姐姐,就跟小炮仗一样冲过来赖在穆桑身上不起来。
……
从停云县回来,穆辞她们又按部就班地去兰学上学。
兰学之内的弟子并不多,而先生上课更是随意地没有章法,今日讲了开朝的变法,明日又讲晋朝的地理风情。
而今日先生一进学堂,却是问了一句:“当年漠北公主和亲一事,你们知晓多少?”
穆辞面色微变,手里提着笔放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前面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眉眼微凝。
边上其他的人都缓缓摇头称不知。
余绾问:“先生怎么问起了漠北公主的事?”
先生道:“如今朝廷之内正为着当年漠北公主一事暗中争斗,今日你们便去书阁找一找记载此事的书本,明日你们来与我说说,漠北公主和亲一事始末。”
一堂课,刚刚开始,便就已经要结束了。
众人莫名,也只好等着下了课去书阁翻看书本。
“先生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余绾用着笔头挠了挠头问。
穆辞也没回过身,眼底涌现起一道暗流,她看着自己纸上被晕染的墨迹,蹙了蹙眉:“或许是要考教我们什么。”
余绾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确实有这个可能……
穆辞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忍不住闭了闭眼。
先生突然提起此事,说明盛京城那里又要再起风波,寻她生母的下落,可如今人死,他们要找的东西,她也不知晓是什么。
最终这些人都是会找到她这里,她要怎么做才能被动变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