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路炳观。她晃了晃神才记起昨天的种种,伸了个懒腰,活动因为趴着睡有些发酸的脖子。“路炳观,你没睡觉吗?”
虞颖迷糊间发现路炳观第一次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她,委屈、羞涩又期待,像个小朋友想要阿姨抱。虞颖歪着脑袋问:“你干嘛?”
“虞颖,我想上厕所。”
虞颖忍不住笑出声来,“路炳观,你,不就是上个厕所吗?你——”虞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那,我叫人来?”
“不要!现在值班的人里,没有男护工。”虞颖看了看表,才六点二十。
“那,我能怎么办?”
“你把窗下那个,那个,壶给我,我自己解决。”
“什么?”床下果然有个便壶,“可是,你要在床上解决吗?万一,弄脏了床单,怎么办?”
路炳观一脸黑线,“虞颖,我跟你身体构造不一样。”
虞颖小脸一红,尴尬地不敢往床上看:“需要叫护士吗?她们可以帮你。”
“不要!”路炳观拒绝得斩钉截铁,“她们,她们会碰我,碰我身体,我不需要!”
虞颖后知后觉懂了他的意思,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道德。路炳观只看到她挤眉弄眼忍笑的侧脸,没好气地又催了她一遍。虞颖见他态度不好,故意借此机会,笑得花一样地问他:“哦?路炳观小朋友是要请虞颖阿姨呢,还是护士阿姨?请我的话,要说‘请’哦。”
“虞,颖!”路炳观握拳,“虞颖,请你帮我,把东西递给我,再帮我把床摇起来。我实在动不了。还有——之后我要洗手,不能洗手也行,借张湿纸巾给我。”
虞颖哼了声“矫情”,帮他摇起床,把便壶给他,人就出去了。路炳观没有想过会在虞颖面前这么丢人,心里发誓一个月都不要见她了。
虞颖打了温水,浸湿毛巾递给路炳观洗脸,又挪到床的左右两边让他洗了手。
路炳观一副遭受侮辱的表情,惹得虞颖抱怨:“矫情!多大点事儿啊?你是仙女吗?不用吃饭,也没有凡人的烦恼?”
“虞颖,你能不能假装没发生?”
路炳观穿着病号服,不像江云封那样瘦削憔悴得有些病态。他虽然一直在生活和工作上对自己毒舌又严厉,但是对身边人其实十分细心,极尽维护,大年夜放下身段为大家下厨,暗中亦时常为朋友解忧。要是换上西装,排除自己对他的偏见,他浓眉鹰眼,颇有英气,神情严肃但总让她觉得是温暖的,并不惧怕,身姿挺拔,也算玉立珪璋,值得女子为他掷果盈车。这么一个人好像没有美好的爱情故事,选择了自己做他填补婚姻的伙伴,才发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和这个男人有了婚姻的约定,但是二人又那么的毫无关联。
他在脑子里强行搜索着话题,不让二人陷入尴尬,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虞颖,我踢过足球,还是前锋,你知道吗?”虞颖好像很感兴趣等他的下文。路炳观跟她说起自己的经历,从中学再到被送去美国上学,还有遇到张琦、英子,最后回国创业,只隐去了父母离异和张琦惨死的段落,其他的事无巨细。虞颖也很配合,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发问,又巧妙地不去碰他回避的话题。
后来,他才想起二人一直没有吃饭。“虞颖,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天已经大亮了,快到中午了。他笑着对虞颖道:“听话,回去好好睡吧。张助理请的护工要来了,会照顾好我的。”虞颖并没有被这一句话劝饿,而是投降于他那样温和的神情,点了点头。她给她压好被子,让他好好睡一觉。
走到门口,他突然叫住她,有点底气不足:“虞颖!你,会再来看我的吧?”他紧张得东张西望,她不敢回头,只说:“会”。
虞颖去了一趟学校,天擦黑才离开。回家的时候,有个人低头坐在楼梯上等她。宽松的卫衣让虞颖觉得眼熟,“云封?”
江云封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像看中了一头猎物。他的声音像从陈旧的角落放出的妖怪,没有温度。“阿颖,你去哪了?”
虞颖没来由地一慌,心里觉得害怕,想打个电话给路炳观或者英子姐。她下意识地想着,不能让他进屋。楼道有些黑,他才没有发现她想防备坏人一样警视自己的眼神,虞颖自己也没发现。
“云封,你还好吗?阿姨她怎么样了?”
“阿颖,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我爸是一个畏罪自杀的贪官,我妈,我妈是一个疯子。”他说“疯子”的时候,虞颖心头一沉:“别这么说,云封。我们去吃云吞好吗?我饿了。”
“好。”他答应的很爽快,让虞颖松了口气。“阿颖,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附近没有云吞,二人进了一家馄饨店。江云封看着虞颖吃完碗里的馄饨,把自己碗里分给她,继续着迷地看着她。虞颖强作笑颜:“我给英子姐打个电话——呃,我的同事。”
江云封笑笑:“好。”
英子姐电话通的时候,虞颖还听到路炳观的声音,他问英子:“她有什么事?”虞颖终于心安。她猜中了,此时英子在医院陪路炳观,他们在一起。“英子姐,明天要交的复印件在我那儿,你说要和我一起来拿,咱们都忘了呢!”
不等英子回应,虞颖继续自说自话:“对,对,对!我就在这附近呢,我和同学在馄饨店吃东西。你知道的——江云封,我跟您提起过。那就请您过来吧,咱们一起回去。”
“英子姐,您听到了吗?”
英子和路炳观交换了个眼神,答道:“我知道了,你等我!”
江云封没有察觉有什么问题,提出想买奶茶,看虞颖吃饱了,二人便走出去了。
“我记得天冷的时候,阿颖最喜欢抱着一杯热热的珍珠奶茶,三分糖,什么也不加,对不对?”
虞颖接过他插好吸管的奶茶,和他慢慢走在行人很少的路上。他什么也没喝,空着手垂在身体两侧,像是不连贯的木偶。“阿颖,我们什么时候,只能是同学了呢?你跟你的同事说起我,只当我是同学吗?”
“云封。”虞颖叫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长长的毛衣袖子一直蒙蔽了她的感觉。她现在才想起,自己的手腕上还带着他的手镯。
“你要和路炳观结婚了,是吗?”虞颖在他睡着后说的“云封,我要结婚了。那个人会帮你好好生活。”被他听见了。实际上,她一走,他就睁开双眼,度秒如年地等查床医生来了又离开,扯着将将愈合的伤口下床找电话拨去骂路炳观。
“阿虞,我已经有好的生活了!我妈进去了,我爸死了,我们走吧!我们出国,出国吧?你是我的女朋友,你现在要和别人结婚?这,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这样是很荒唐。所以——”虞颖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云封,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我们是朋友,还可以互相帮助,共渡难关,但是——”
“虞颖!”江云封喝止了她,对上她惊恐的双眼的那一瞬,又浮现方才深情温柔的模样,“阿颖,你问自己,你想结婚吗?你知道的,结婚是什么,尤其,是和路炳观那样的人结婚。他身边的人,都是他的棋子啊!等他需要了,他和你结婚,如果等有一天,他不需要了,你们就要离婚,甚至,甚至等他有了新的需要,你们就要生孩子,或者让你为他打掉孩子。他怎么对我父亲的?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都可以赶尽杀绝。你想想他跟你结婚,难道是真心的吗?你我都知道,婚姻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有砝码的逼迫。等你们扯上关系,他要是恨起你来,他会做什么?你对他来说,还不上糟糠之妻对负心郎啊!你想这样连普通家庭妇女都比不上的呆在他身边?别傻了,虞颖!你跟我说过的,你要深造,你要做学术!他会同意吗?他会留一个有自己想法和人生规划的人在身边吗?他要的是一个服务于他和他目的的人。就算他不想,他身边的人、身边的力量都会逼你,做一个乖乖女人、模范妻子,忍他、爱他、不许反抗只许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