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鹤自做了大少爷的管事后,虽回家日子多了,可宝珠在家却更受煎熬。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女,虽也有自己心腹的丫头家人,可到底年轻,比不得锦凤狠辣。那锦凤自从绣花娘子少回家后,俨然当家太太起来。一会儿说内外进出混杂,怕出了不干净的事,因此封了二门,只许她使唤的人拿着对牌方可出入;一会儿又说家里下人喝酒赌钱,要好好查查,一查就是宝珠屋里的妈妈犯了忌讳,在屋子里藏了男人鞋袜,也不顾那妈妈哀求是做给自己男人的,一顿嘴巴子赶了出去。
宝珠气得回了娘家,倒被锦凤在得保娘面前说:“这新媳妇回娘家这么久,怕不是在家有什么事吧?过几月回来生个娃娃,咱也不好说不是咱家的。”
得保娘就让伴鹤把宝珠领回来,宝珠回来了脸色未免有些不豫,得保娘话里就有刺:哎呦,又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人宰相府的小姐也不见得给咱老婆子脸色看。因此就不待见宝珠,伴鹤心中恼怒,却不敢违抗。
绣花娘子偶带着春梅回家,锦凤就日日作怪,只说来喜不知为何病了,又说怕冲撞了什么。得保娘相与的几个姑子早和锦凤成了至交,这时候可全都用上了。只道:“来喜少爷不是病,是被属牛的冲着了。”
可不是么,绣花娘子就是属牛的。
绣花娘子退无可退,自己是无家可归,媳妇和儿子,还不如没有家,于是趁着这次八小姐定亲的机会,她下定了决心。
绣花娘子拉着红玉的手道:“娘平生没敢和主子求什么恩典,这次豁出老脸,求了大少奶奶让你哥哥一家跟着去。虽说我们家是自由身,到底是老辈子伺候主子的,大少爷也愿意让你哥跟着去。娘只是舍不得你,你兄嫂虽都是好的,到底隔了一层,往后都要靠你了。”绣花娘子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爆起了青筋,微微发抖。
红玉站起身背着绣花娘子:“娘说的什么话。小姐去哪儿我本就该陪着去的。”却哽咽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绣花娘子默默看着屋顶,半日方说:“你妹妹也大了,娘再去求大少奶奶给她找门亲事,你也不用牵挂我们。”
三月后,相府大婚。
这是相府本年第二次嫁姑娘了,一次比一次热闹。
这次出嫁的相府八小姐。人未必知道相府八小姐是谁,却都知道,这位八小姐嫁的是位年方二十的进士。
而今年的状元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只见这位新科进士面如傅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而更显君子之风,此时全身大红喜服,跨马而来,街上行人驻足观看,见识这样的翩翩少年郞,忍不住阵阵叫好之声如海浪涌出。
沈进士本是个慷慨的性子,他因在客处,邀了自己同乡和同年一起迎亲,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相府大门前,就见相府大少爷、二少爷和一干亲戚、姑爷、朋友早已恭迎。
相府大少爷大名王振声,人如其名,声震屋宇:“来者何人?”
边上二姑爷拉了拉他衣袖:“大舅哥,你又开口早了。”
振声少爷认真回复:“今天我最大。”
振声少爷又大马金刀一站:“老二出来考考他。”
振文少爷同样拉了拉他衣袖:“你前几天让我出个对子,我想了个绝对。。。。。。”
振声少爷道:“那还不快说出来?”
振文少爷道:“看到那里站着那个半老老头吗,那个是江南对对子王。”
振声少爷道:“不怕,输人不输阵,顶多就是让他对上了。”
振文少爷道:“那对子,我请他参详了一下。”唉,你咋不说就是人对子王给出的对子呢。
振声少爷道:“那。。。。。。六妹夫你上,考考新妹夫的武功。”
六妹夫是端王世子,宗室中少有的文武全才。然而这时却有些犹豫:“大舅哥啊。”
振声少爷道:“你没事吧?不是说好的吗?”
端王世子悄声道:“你看躲后面那个长脸的汉子。”
振声少爷道:“他就是少林方丈来了你也得给我出去比划比划。”
端王世子道:“那是我师父。”
那还说什么,振声大少爷恶狠狠的看了看身边的猪队友们,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一瘸一拐的扶着小厮进屋了。
振声少爷本来还想在酒席上扳回一局,没想到这新妹夫十分乖觉,一开宴就亦步亦趋跟在岳父身边,毕恭毕敬。
要去敬酒的都要先给宰相大人请安,互相看看,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大少爷有个小厮叫香茗,是新来的,与一起的下人道:“少爷这回可看走了眼,这新姑爷机灵的很。”
旁人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那都是大少爷教的,不趁着这个机会给新姑爷卖个好,以后说话还有分量吗?”
香茗颇为不解:“新姑爷能娶到咱们家的小姐,巴结少爷还不够,还要大少爷给他卖好?”
另一个就摸摸他的头:“到底小孩子不懂事啊。这读书人是天下最难搞的,对他好吧,他怀疑你别有居心;对他狠吧,他怀恨在心。只能又打又拉,才能让他服服帖帖。”
香茗道:“这读书人这么坏,怪不得天下人都要读书呢。”话音未落,就被人头上狠狠给了个毛栗子:“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啥说什么大实话。”
香茗眨巴着眼睛,忍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今日是主家大喜,要是哭了可得被撵出去。回身一看却是他爹,更不敢哭了,只咕嘟着嘴站在一边。他爹扯了他到冷清处教训了一顿,只待他再三说不敢了方离去。
香茗的爹管着门房一干人等,今日本是最上紧的时刻,他没奈何亲自进来自不是为了不放心儿子,只因家里来了门亲戚。
这亲戚不是旁人,是八小姐的亲外家。
前头夫人娘家虽坏事,几个舅爷并没有离开京城,逢年过节也是走动一二的,如今久不来了,可八小姐婚配这种大事,再不来就该是断了这门亲戚。照香茗的爹想来,他们是断断不舍得的。可是今日来的人又不像是来贺喜的,他心中惶恐,怕闹出什么是非,所以特特自己进来。
香茗的爹叫连诚,能守着相府的大门,自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他找着得保,将八小姐舅家来人的事说了:“来的只有前面舅爷家的少奶奶。”
得保沉吟了一下,赶紧唤人去禀告夫人,又叫过小厮:“虽来的女客,到底是舅爷家,老爷少爷处也通禀一声。”
那小厮赶着去告诉少爷,得保理理衣裳,亲自去回了老爷。
却说八小姐半夜起身,浓妆艳抹,凤冠霞帔,里外三层的女眷亲戚围着,大少奶奶忙得嗓子都哑了,还不忘时不时吩咐丫头们给八小姐端茶送点心,又吩咐:千万莫多劝小姐吃食。惹得奶奶们都笑:这嫂子可是真疼小姑子,难为这丫头怎么当差才好。
大少奶奶嘴上笑骂着亲戚们取笑她,心中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八小姐是相公胞妹,比别个自是不同。自小的牛心古怪,又是个木讷的,那后娘手里的日子总归是苦的。亏得命好生在宰相府,若是那市井中,怕不知被作践到什么地步了。如今嫁得佳婿,做哥嫂的也算安心。
然世事总不如人意,这边刚松口气,立马就有丫头来说,前面舅爷家的少奶奶来了。大少奶奶当即绷紧了脸皮,那丫头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说是前府传过来的话,说话间,舅爷家的少奶奶早被两个老妈子抬着便轿进来了。
大少奶奶一看来的是前舅爷家的二少奶奶,闺名湘玲的,原也是手帕交,上前一把拉着,压低喉咙道:“如今你还来干什么?她都嫁人了。”
湘玲也低声道:“一条人命,我不来,我婆婆来就怕人也嫁不得了。”
大少奶奶长叹一声,却不肯松手:“咱们还打什么马虎眼,这天灾人祸的,现下也没什么望门寡。。。。。。”
远远的传来夫人的声音:“怎么让客人过廊上站着?”
大少奶奶赶忙笑着迎上去:“才接着二嫂嫂,娘就来了。”
夫人扶着小丫头的肩,皱了皱眉,大约想到今日盛装,又舒展了眉头:“你妹妹可都收拾好了?”问了半天,又请湘玲前面坐:“咱后院也一般叫着戏班,虽不是很好,也略微可看一看。”
湘玲扯着脸皮笑了一声:“娘使我来给妹妹添妆呢,不是不过去给夫人请安,晓得夫人今日忙,怕添乱了。我看一眼八妹妹就走。”
夫人是自谓刚这两句话甚是体面,想了一路才想出来的,哪怕说到太后面前也是能听一听的。哪想到竟被个破落小辈不软不硬堵了回去。也顾不得脸上厚厚的脂粉,耷拉下眼皮,怒视着湘玲。
大少奶奶忙给丫头使了个眼色,拉着夫人进门:“娘进来看看我收拾得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