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保看赵高儿这般皮厚,怕他日后生变,就心生了一条毒计。搂过赵高儿笑道:“我的儿,这不是苦了你?俺这有个巧宗儿,便宜你了。”
得保告诉赵高儿,相府里要置办一批盆景,那是敬上的,因此不惜工本,只要那巧夺天工的好货,不论银钱多少。只是需去江南无锡、苏州一带采办,得保手下自有老办这差的管事,但他可安排赵高儿做个小管事跟着去。府里这项差派的银子是六万两,得保拍了拍赵高儿的肩:“你头回去,好好学着经济买卖,多少得点好处也就是了,莫要贪心。下回爷就让你自己去,是多是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高儿喜不自胜,站起来一鞠到地:“谢爷爷栽培。”
得保又嘱咐他几句,唤个小厮进来,带赵高儿去置办几件行李:“好好买些铺盖,都记爷的账上。”
得保等赵高儿走了,又唤个心腹小厮进来,如此这般的吩咐,那小厮道:“爷放心,咱心里明白。”就答应着去了。
过了几日,就有封书信送到玛瑙手中,乃赵高儿的信,说他偷了府里置办物品的银子跑了,让玛瑙千万照顾春明,等风声过了他再回来找妹妹。玛瑙哭了几场,心中也信是赵高儿所为,她只好求了郭姨娘,将春明接入府中做丫鬟。自此再无人见过赵高儿其人,世上也再无多寿,只有个锦凤了。
锦凤刚生下来喜不到一年,得保的大儿子就娶亲了。
得保这大儿子自八岁就进相府伺候,因小心本分派了给相府大少爷做小厮,名唤伴鹤,人一听就知道是自小陪大少爷长大又心爱的。他长得随绣花娘子,唇白齿红的美少年,他家又好,十四岁上媒人就踏破了门槛。
伴鹤的爷爷说:“咱本是老爷的下人,虽发还了身契,婚姻大事还是要老爷太太做主。”因此一直没订下。等府里的太太开了金口说,着他们外面自己去聘吧。这才求了城北李大户家的千金,闺名叫宝珠,年岁相当,品貌般配,认认真真三书六礼的行礼下聘。那李大户年过三十方有此女,看如掌上明珠,又因唯此一女,格外娇惯些,一心要找个称头的女婿。他看得保家不仅财雄势大,更看中人背后大树好乘凉,这还不放心,怕人家中复杂委屈了他女儿,又让他娘子请了得保娘和绣花娘子做客,看绣花娘子这婆婆事再没说的和气人,才许的了。
那李大户娘子说:“王家的内掌柜是个好的,俺也爱得什么似的。只那太婆婆,说句不恭敬的,有些三不着两呢。”
大户道:“古话说小儿子大孙子,天下只有刁难媳妇的婆婆,哪有刁难孙媳妇的,再者太婆婆也隔了一层了,不大会为难俺们女儿。这婆婆是要紧的,在我看来那么和婉柔顺的婆婆是打灯笼难找的,女儿又是娇养惯的,去别家也不好相处。何况他家哥儿这么好的相貌,女儿心愿的哪。”
李大户娘子深以为然,从此两家走动亲密。谁知半路杀出锦凤来,李大户娘子还不当回事,与女儿道:“过了门莫理那不要脸的贱东西,你自到婆婆面前伺候就是。就是你太婆婆有话,你也就听着,不要顶撞就好。”
宝珠也道:“娘,我眼里都看不上她呢。她要敢和俺叫板,管保给她一顿嘴巴撵出去,就太婆婆有话,我正经婆婆在哪。”
李大户娘子道:“我的儿,只怕坏了你的名声。”
宝珠道:“俺的名声也怕那个贱皮子坏?娘也太小心了,俺要和她好才坏了名声呢。”
这伴鹤娶亲,自不是多寿进门好比的。不说得保家如何隆重,只说那李大户家陪嫁就不得了。那李大户只此一女,也是倾了家陪嫁,七十二抬的嫁妆抬抬是满当当的田地铺子银两这些硬货,最后三抬是李大户一辈子的珍藏:白玉观音、青铜鼎和珍珠衣。光这三抬嫁妆足以让人咋舌了,大户家能有尊玉观音是常事,青铜鼎虽少见,小鼎也非稀世之宝,得保和其亲友家,要做件珍珠衣出来也非不能,只是三件宝贝都给女儿做了陪嫁,足在父母爱之深切,实是掌上明珠不虚。
得保娘对小孙子爱如珍宝,对大孙子也是爱护有加。如今进门一个才貌双全的孙媳妇,心里早乐开了花。第二日认亲的时候,眼见的这新媳妇亲手捧上一套里外三新的百子千孙裙袄,新鞋新袜,喜得见眉不见眼,拉着宝珠的手直唤心肝,一高兴就把自己压箱底几十年的一匣子首饰都给了宝珠,又想起自己收着一个珊瑚镶的百子图屏风,喊丫头找出来给宝珠送去。
旁的人看着高兴还来不及,锦凤看得心里着火,此时忍不住说道:“娘,新媳妇房里东西多得堆不下哪。”
伴鹤看了一眼锦凤,当着一家人面教导宝珠道:“老太太不教训你,我要教训你,俺们家是有规矩的,莫乱了上下尊卑。”得保娘还没听懂,嗔着伴鹤莫吓坏了新娘子:“姑娘,这孝小子坏着呢,他不老实你告诉我,我让他爹揍他。”
宝珠笑道:“老太太,他教训的对,俺不守着规矩还是个人么。”
伴鹤也就拉着宝珠给得保爹、得保和绣花娘子敬茶,锦凤在旁边等待多时,却见小夫妻仿佛看不见她似的,得保娘见了笑道:“还有你凤姨娘呢。”
伴鹤不动,宝珠笑嘻嘻捧着杯茶递给锦凤:“俺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姨娘。”让丫头送个匣子给多寿,多寿看宝珠也不跪,也不请安,早已气涨了肺,也不伸手接那匣子,只看向得保娘。
伴鹤抢先一步过去:“老太太,俺弟弟呢?宝珠给弟弟做了虎头帽呢。”得保娘本就不好开口,这时候趁机带着伴鹤小两口去看来喜。
锦凤站了半会儿,无人搭理她,就嘟着嘴走进房中,看宝珠抱着来喜,上前抢过:“咱娃娃怕生!”
宝珠被迎面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幸得伴鹤扶住了,吓得花容失色,伴鹤带她回去了。得保娘嗔怪多寿道:“你也太莽撞些。”
锦凤道:“娘,她一个小人家家的,怕她摔着来喜呢。”
得保娘道:“哎呦,姐姐这话说的,俺不是一直看着吗。新媳妇家里也有个三岁的弟弟,她从小抱大的哪。人见了来喜可爱了,伸手就是一个金锁,你倒这般怪她。”
锦凤见得保娘生气,才不说话了。她看宝珠新人进门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家中带来陪嫁又多,她心中嫉恨,从此行动就和宝珠比着,人新媳妇穿个红袄,她就做一身红裙;新媳妇戴个满池娇,她也逼着得保给她打个穿心莲戴着。锦凤原是瘦刮刮的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算得个清秀佳人。自跟了得保,吃喝随意,未免富态了起来,瓜子脸还是瓜子脸,从葵瓜子成了西瓜子,一双眼睛也快挤没了,水蛇腰也成了水桶腰,加上一脸厚厚的脂粉,宝珠背后与伴鹤道:“阿弥陀佛,俺猛一看还以为是堵墙呢。”
伴鹤道:“胡说!谁家墙上挂这么个妖怪,这是镇宅还是吓人?”
小夫妻俩取笑着,却不留神给锦凤听见了,立誓要报仇。
伴鹤娶亲后,就给大少爷的产业做了管事,每日也是繁忙,只留宝珠在家侍奉太婆婆。宝珠年纪小,也爱热闹,跟着得保娘每日看戏、听书,日子也颇逍遥。
一日宝珠吃着果子听书,不提防一个丫头过来添茶水,不留神泼了她一身水,没烫着她她也不当回事,自去换了。
谁知一会儿就听有人哭喊,说来喜小少爷掉池塘里了。跑出去一看,那小小人儿倒已经捞起来了。锦凤怒气冲天,闹着要拷打丫头奶妈。
那奶妈就说:“刚想出个恭呢,少奶奶过来逗小少爷玩,等出完回来就见小少爷掉池子里了。”
宝珠气怒攻心,上前一个耳刮子,又喊自己丫头来对质。
锦凤一头撞向宝珠,只道:“奶奶,我的祖宗奶奶,你就治死了我罢,放了老爷的骨血。”
宝珠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回去后一阵肚子疼,等请了太医来,说已是小产了。
李大户闻讯来探望,得保娘反说:“俺小孙子没事哪,若有事怕不有人要偿命?也不知那太医看得对不对。”
气得李大户娘子捶胸顿足,也不好理论,也不好破口,只怕害了女儿日子难过。只好冷笑道:“老太太,俺闺女的可是你家正经的骨血。”拂袖而去。
锦凤听说,跑到伴鹤院子门口大骂:“什么清净姑娘,哎呦,害人不成反害己。”
得保娘因此事介怀,从此免了宝珠每日请安,又让家中下人看紧小少爷。宝珠年轻不知保养,被气得伤身,她是初来乍到,不及锦凤已是树大根深,病中厨房送的汤水俱是冷的,要什么没什么,等伴鹤回来发怒,已是吃了几日冷饭了。
伴鹤就让家下在院子里搭了个小厨房,自去回了得保娘:“媳妇天天要汤要水的,我让人做个小厨房便宜些。”
得保娘干笑两声:“想是少奶奶恼我了。”
伴鹤道:“怎会,不能来侍奉老太太,日日心焦得哭呢。”
从此伴鹤也打算从家中搬出,只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