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议一议吧,这事该如何解决?
拓跋力微端着一杯煮好的乌古台措(奶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盯着殿下群臣,神色极是平淡。
各部曹大臣低着头,左看看右悄悄,沉默不言。
拓跋力微抿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后,盯着众大臣看了片刻,沉声说道:“诸位平素在朝堂上为了些许鸡毛蒜皮的事都能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动刀子,今日怎么都哑巴了?草原的这场风波已经持续数月,将你等从各地召回都城是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来看我笑话的!”
能够进入权柄中央的王公大臣都是些老练多谋之辈,草原上掀起如此的风波,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在拓跋昇,这已绝非是粮食短缺那么简单,而是牵扯着世子位之争。
正所谓,说多错多。无论是支持拓跋昇,还是保持中立,抑或是对立,此刻说任何话,都会得罪一方不能忽视的势力。这些人精活得与老狐狸无甚两样,谁也不敢开口言语,只是偷偷地将目光投向五大王。
气势恢宏的大殿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气氛极是压抑。
“大君,草原上饥荒难遏,饿殍遍地,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此番又有数十百姓于宫外自焚,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只怕草原恐无宁日。”白部大王阿木尔终是打破了沉默,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行礼。
“不愧是草原智勇双全的勇士,我最信任的兄弟。阿木尔,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好?”拓跋力微郑重其事,放下茶盏后,端正了身子。
“阿木尔驽钝,不敢妄言。”
“阿木尔,你是我的生死兄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即便有不敬之处,我恕你无罪。”拓跋力微说。
阿木尔踌躇片刻,抬头看着拓跋力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君,说到底这场风波是由世子拓跋昇而起。百姓们愚昧,想要用世子祭祀天神,此举绝不能采纳。不过为了终止这场风波,依微臣愚见,一是放粮赈灾,帮助百姓度过为难;二是废黜世子,立贤为上。”
话音刚落,大殿内文武百官议论声不断,阿木尔抬头恰巧与拓跋力微的犀利目光对视了一眼,当即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跪地说道:“阿木尔胡言乱语,请大君治微臣大不敬之罪。”
“当今草原之上,能威武不屈,耿直进言,阿木尔,你当属第一人,起来吧。”
“微臣阿木尔叩谢大君。”阿木尔叩首起身,又说道:“世子不废不足以平百姓的怒火,粮仓不开不足以度饥荒,大君需早做决断,否则大业将毁于一旦啊。”
拓跋力微捋着胡须,目光投向一旁的呼伦泰将军,见其闭着双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于是轻咳了两声。呼伦泰眯着眼睛,感受到大君那不善的目光,当即睁大了双眼,上前说道:“大君,阿木尔大王虽心系社稷,言之有物,所进之策也不失为暂时化解风波的法子,但将责任推卸给一个尚在经受牢狱之苦的世子却也有失偏颇。”
“哦?大将军认为本王有失偏颇,所献之策也只是暂时化解风波,那本王倒想听听大将军的高见,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本王告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阿木尔刚刚坐下,听得呼伦泰一些话,顿时有些不快,起身盯着呼伦泰,言语间夹杂着嘲讽之意。
呼伦泰虽是大将军,但掌管的军队只是克烈部的铁骑,论官阶高低,相较于白部的大王阿木尔,还是低了一级。
“呼伦泰,你既觉得阿木尔所言有失偏颇,那便说说你的看法。”拓跋力微说。
“数月以来,百姓们对朝廷愈发不满渐盛,成群结队涌进都城,敲响震天鼓讨要说法,乃至采用极端的自焚的方式抗议,究其原因,无非是被饥饿灾荒给闹的。按照往年惯例,百姓此时应该忙于放羊牧马、狩猎耕种,但如今谷雨已过,风雪不退,百姓们家中无粮,一些地方官员未能及时体察民情,赈灾救民,反而以强硬手段镇压,如此怎能不激起民愤?百姓但凡能有口粮吃,有三尺棉絮御寒,又怎会闹得现今这般地步。”
呼伦泰话未说完,便听阿木尔放声大笑,数个喘息后,阿木尔出言疾风道:“呼伦泰,原以为你有何高见,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按照往年惯例,此刻草原应是冬雪融化,水肥草丰之景。你也看到了,现在的草原依然是狂风暴雪,若非与世子有关,为何暴雪不停?这你又作何解释?”
“大君,天灾不可抗,人祸治于刑。暴雪之难实为天降灾祸,岂将人定?我等身为朝廷大员,理该恪尽职守替大君分忧,群策群力帮助百姓们度过危难,怎可以讹传讹,将天灾之祸则难于一个年幼无知、尚在牢中服刑的世子呢?”
“百姓虽愚昧,却也知满足,理解朝廷的难处,以往遇到饥荒之时也不见闹事,世子刚回都城不久,便掀起轩然大波,末将认为定是有人因怨生恨,暗中操弄!”
呼伦泰与阿木尔针锋相对,丝毫不畏,言辞铿锵有力,直指阿木尔为朝鲁之死而抱一箭之仇。
“虽曰天灾,岂非人祸?呼伦泰,你这头蠢驴,休要在此强词夺理。”
阿木尔脸色无比的阴沉,刻意掩饰的杀意却在眼中闪现,他转身看向静坐不语的拓跋力微,悲愤地说:“呼伦泰在朝堂上公然污蔑上官,请大君替微臣做主。”
“阿木尔,你我沙场浴血数十载,我岂会不知你的为人,你先起来。”
说着,拓跋力微转头看向呼伦泰,故作不悦地说:“呼伦泰,阿木尔功在大业,忠于朝廷,德高望重,你怎可如此冒犯。朝议结束后,自己去廷尉司领三十鞭。”
“末将领命。”呼伦泰说。
阿木尔见拓跋力微作下处置,便也不好再多作姿态,起身后狠狠地瞪了呼伦泰一眼,便起身退于一旁。
一众官员缄口不言,心中却是多有计较。克烈部的武将们见呼伦泰领罚却是不服,左右议论,认为拓跋力微的处置有失公允。
呼伦泰干咳了一声,朝堂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他说道:“大君,末将还有话说。幼子守业是祖上的规矩,世子虽未建寸功,却也无甚大错,轻易废黜另立新储,坏了规矩,轻则礼制崩坏,重则大业不固。”
“幼子守业确为祖上规矩,若世子无才,于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立贤又有何不可!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祖上打下基业毁于一旦?昔年祖上定此规矩时,草原未曾一统,尚需德才兼备的长子们开拓疆土,如今幽州即将统一,这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阿木尔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内顿时人声鼎沸,各部官员俨然分成三派,泾渭分明。以阿木尔为首的一派主张立贤,以呼伦泰为首的一派力保拓跋昇,而另一派则是左右观望,时而从中和稀泥。
“立贤!”
“幼子守业,世子不可废。”
阿木尔与呼伦泰两派唇枪舌剑,争执不休,而拓跋力微却是一边吃着乌古台措,一边笑意浓浓地看着官员们争锋,又是招来侍从端上一碗羊肉汤,吃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一众官员争得口干力竭,拓跋力微这才撂下碗。
“都争累了吧?”拓跋力微走下王座高台,目光扫着丑态百出的官员们,笑容陡然消失,冷言道:“我早说过,拓跋昇是世子,你们要争,除非等他死了。怎嘛,这才一年不到,你们就全忘了?”
“大君,可眼下这形势,若是不废黜世子,恐怕那些百姓们的怒火是无法平息的!”有官员说。
“百姓是大业之根本,安抚乃当务之急。他们想要我小儿子的命祭祀盘鞑天神,如果能阻止这场天灾浩劫,我那小儿子身为草原的世子,自会奉献他的生命。可是如果他的血无法消融这皑皑白雪,你们口口声声要为了大业废黜世子的人,坏了祖上规矩,是否要给他陪葬呢?”
“这……”
拓跋力微稍顿了顿,锐利的目光莫可逼视,众官员哑口无言。
“怎么,你们怕了?我尚可赌上拓跋昇的命,你们难道就不敢为了大业赌上自己的命?”
“臣等有罪!”
拓跋力微转身走向王座,不紧不慢地说:“草原百姓有万万之众,开仓放粮只可解一时之需,却非根治之法。拓跋绰,你身为大司农,却不思长进,终日沉迷酒色,草原年年饥荒,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限你三日之期递交治灾赈灾之良策,否则以死罪论处……”
上到三公五大王,下到九卿各部曹,拓跋力微逐一有诏,以策完全。各官员默然领命,不敢有半句怨言,后背已是被冷汗湿透。
二王子拓跋绰若不能递交让大君满意的良策都要面临死罪,更何况他们这些臣子呢。
正当朝议结束时,殿外来报,大祭师敦格日乐和乌罕大合萨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