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曾姓
很早以前,父亲和我说过,我们闽南人都是所谓“五胡乱华”时从北方下来的,就是从河南、山西一带下来的。“你看,”父亲说,“我们这里有一条‘晋江’,还有一座‘洛阳桥’,这些名字都是从北方带下来的;我们的话,就叫河洛话。”
每次想到“晋江”、“洛阳桥”和“河洛话”,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因为穿过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轨迹,我能体会到当年那些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那种不舍和悲凉。尽管福建和晋豫隔着两条大河,一脉秦淮,人们始终坚守着对故土的那份情思和执着。
具体到曾姓,父亲最早的说法是,我们来自曾国藩那一支曾姓;后来又很肯定地说,我们来自曾公亮。曾公亮字明仲,号乐正,晋江人,是我们正格的老乡,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曾公亮的祖父曾穆也是晋江人,曾任德化县县令。据载他对儿子们管教严格,曾约法三章:一是不得表露家父县官身份,二是不许好逸恶劳,三是不拿取他人赠物,做到“清约自持”。
再后来,我又从父亲嘴里了解到,天下一曾无二曾,曾国藩也好,曾公亮也好,最早是一脉传自禹的后裔太子巫,4000年前是一家。曾姓最初发源于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西北一带。传说夏朝建都于阳城,即今河南登封县的东南部。夏王少康封其次子曲烈为甑子爵,在甑(今山东临沂市兰陵县向城镇)建立鄫国,以封地为姓,曲烈便从此姓鄫。鄫国历经夏、商、周,到了春秋时期,(公元前567年)被莒国所灭。怀着亡国之痛的太子巫出奔到邻近的鲁国。他的后代用原国名“鄫”为氏,除去邑旁(阝),表示离开故城,不忘先祖,称为“曾”。
说到我们曾姓这家子,由于祖父母不在了,凭借父亲的回忆录,我只能上溯到我的曾祖父曾友升那一辈。我查了许久,查不到曾祖父的祖先又是谁。我猜想,曾祖父的祖先应该和祖父、曾祖父一样,世代居住多石的惠安,以打石和农耕为业,与外面的世界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们惠安县东岭乡曾家的命运轨迹。那是在民国早期,大约1919年左右的年间,我的二叔公意外打死了一名地方军阀的勤务兵,二叔公、三叔公随即逃匿。事发突然,曾家人危在旦夕。曾祖父和他的长子,当时二十岁上下的祖父,带着曾祖母、祖母以及襁褓中的大姑,仓惶离开祖祖辈辈耕耘劳作、休养生息的东岭乡。
当一家人跌跌撞撞走到洛阳桥南端桥头时,曾祖父突然转身趴跪在地,面向曾家世代子孙的乌篮血迹东岭乡磕了三个响头。
曾家人对故土那一份浓浓的心厚厚的眷恋,可上溯近两千年,它是古代先辈基因的一脉传承。
父亲和我讲了这许多后,后来突然又“爆料”,原来我们本姓苏,不姓曾。这下我吃惊不小。三十几年了,我对“曾”的感情如胶似漆,怎么突然变成苏姓了?父亲说,我的曾祖父原来是抱养的。曾祖父双亲早亡,而另一户好心的曾姓人家想要一个男孩,就这么地把曾祖父抱过去养,曾祖父便从苏姓改为曾姓。
二曾,苏,还是左?
我把家史稍作整理,发表在了一份可见度满高的报纸上。半个月后的一天,有人敲我的门。开门一看,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姑娘。“你好,我叫左息澎,中原历史研究院的。”姑娘说着,向我伸出手来。我愣了一下,难道我那不起眼的家史,竟惊动了中原研究院?!我也伸出手去,“你好,左小姐,请进!”
她大大方方地进来了,按着我的手势坐在了窗前的茶几旁。我看着她,长长的鹅卵脸,一头直直的披肩发,一副太阳镜撂在她的头发上,恰似一个别致的发卡。
“我仔细拜读了你的家史了。还真巧,我的家史也有相同处。我这次来,一是想一睹这个闽南古镇的风采,另一个也是想邀你和我一起到河南走走。你看如何?”
这位左姑娘真是一个惊奇制造者,我是不暇应接。我们素未谋面,她就要邀我一同旅游?更何况她是女,我是男。
“你的名字很别致。”我不得不拦截她的攻势,回到生人见面的开头。
“我爹给我起的名字是左佳丽。长大了以后我把它改过来了。”她说着,递给了我一张报纸,“上面有关于我的报道。”
“左佳丽这个名字很美啊,为什么要改?”我来不及看那个整版报道。
“那就是为什么我要请你一同去河南看看的原因——之一吧。”她很快恢复了攻势。
我泡了茶,给她斟了一杯。她喝了一口,“嗯,好喝,有劲!这本地的铁观音就是不一样!”
我自己也喝了一口,问:“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去河南?”
“因为我们有缘。”她说。
“有缘?”我看着她,心想这缘是你硬造出来的,还是真实沉淀在时空的某一处?
“是,有缘。我知道你本姓左,后姓曾;而我姓左,但是我相信我的祖先中有姓曾的。”
她把我彻底说迷糊了,“等等,我所知道的,我本姓苏,你怎么说我本姓左呢?”
她露出了一丝得意,“嗯,左,苏,曾——你看,很纠葛吧?为了理清它,我们必须一起去一趟河南,我的老家——也是你的老家。”
“我老家在惠安。”我试图纠正她。
她诡异一笑,“惠安以前呢?我们要去见证的,是一千七百多年前你的祖先,我的祖先。你既然写了家史,何不把它写彻底了?”
见我犹豫的样子,她就说:“看看这上面的报道。”
我这才展开报纸,细细读了起来。那上面配了好几幅图,我很快就抓到了重点。原来这位左息澎非常不一般。她是历史系博士生,中原研究院研究员,而且,还有,她还通灵!据说她的不少推断得到了考古和历史学方面的印证!
我合上报纸,“哇,左小姐,我这是有眼不识泰山,幸会,幸会!”
“彼此,彼此。”她反而低调了。
几天以后,我随左息澎一起来到了洛阳。第二天一早,她就领我去了老城街区,临行前还脸带神秘地叮嘱我要带纸和笔。我们走进一家叫北河南江的小饭馆。我要了一碗胡辣汤和一份煎饼;她要了一碗米酒汤圆和一份薄饼。时间还早,小饭馆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坐在一个临街的角落,一边看外面的街景,一边品尝地方风味。“这是真正的老街,几千年历史了。”左息澎说。
饭馆很古朴,外面的街道也是。有那么一阵子,我竟然起了时空的迷糊,感觉自己是处在古时的某一个朝代里……
早餐用完了。左息澎看了看手表,又要了两杯红茶。“现在,拿出纸和笔来,我来讲,你来记。”
“讲什么?”我问。
“讲一千七百多年前开始的一系列故事。这些事,我可是第一次跟人讲。”
当我问起那么早以前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时,她又是诡异一笑,说:“中医不是有望、闻、问、切吗?我也是靠这四大方法了解的那段故事。一次讲不完,我们分段讲。”
从那天起,左息澎带我走了几个地方:白马寺,白园,博物馆,牡丹园,帝陵区……等等,专找一些比较僻静的角落,让我拿着纸笔,她讲,我记……
从河南回来后,我开始整理这一路所听所记,竟写下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