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柳元来到倒在地上的洪习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道:“无境之人强行施展红色土,跟强行破境没什么两样了。”
然后他蹲下身子给洪习搭脉,又看了消瘦的冬亦春,自言自语道:“贝乔这娃儿,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远处窥探此地?我看啊,她见你们这俩棒小伙儿倒在地上,好像一点也不慌啊。”
他嗯了一声,想道:“因为经脉滞涩,强行运气,导致了灵力过热?这才用出的红色土?可是加热容易,散热却难。腹部的伤口也有些严重,需要好好处理。”柳元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罢了,还好你碰上了我。”
想到此处,柳元左手随意下垂,右手按住他天灵盖,将一股清凉水诀打入洪习体内。于是原本呼吸一口便要抽搐一下的洪习安静了下来,腹部也不再流血,似乎通体舒泰,沉沉睡了过去。
柳元在他身上放下了一块水纹玉佩,便向冬亦春走去。
他看了看冬亦春的头顶,赞道:“灼灼桃花,如焰如杀。果然好剑。”
桃花若开,虽然如火,却仍旧是草木。
而水可生木,使其欣荣。
柳元站在阴影里,向沐浴在一方光亮里的冬亦春的头顶,伸出左手。
柳元清癯,仙风道骨,白须白发。
冬亦春瘦削枯槁,如同朽木。
而柳元按住了冬亦春的头顶,仿佛仙人抚顶授长生。
过了一阵,柳元挪开了手,只见冬亦春头顶出现了一根十分微小的嫩芽。在阳光下绿的近乎透明,颤颤巍巍,弱不禁风。
冬亦春的青绿长衫开始自行修复,血迹也开始慢慢褪去。
柳元挺开心的,喃喃道:“花有重开日。”
可说完此话,便闭口不言,似乎又有些感伤。
人无再少年。
柳元重新看向贝乔那边,暗自思忖。
想要和这些山寨贼寇交涉,不得不立威。这一点不管是先前提着那金属之人走到裘新源身边,还是如今向自己借势立威,贝乔都做的不坏,而且还顺便给他们留下了个“脾气不坏,宽容大度”的印象。
但这伙人一般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小娃儿想要他们派什么用呢?
从他们身上问不出幕后人的下落,便留下他们,让幕后人自己找上门来?
贝乔自从柳元后退几步,去查看洪习与冬亦春的受伤情况之后,便一直沉默着。她或许是在思考,毕竟出谋划策确实不是她的强项。
半晌,她终于开口道:“你们这些人,去水西分舵附近找个山头,记得挑个交通方便的,然后继续干你们的老本行吧。”
仍是先前掷骰子那人皱了皱眉,问道:“挪了地方,没有主顾,该怎么办呢?只靠当山贼,可吃不饱肚子啊?”
贝乔闻言,指了指端木连云,答道:“那你是想要被那神通广大的主顾问‘这女子在哪儿’的时候,说‘不知道’吗?”
那人闻言看了看端木连云,默不作声。
贝乔继续道:”蔓枝林你知道吧,北面大片林地被火烧过,土地肥沃,如今还未有人占地耕种。你们搞点副业,去那种种田,养养牲畜,应该饿不着。甚至你们如果想要全职种地,那也都随你们心意。”
事实当然不止如此,更多的是势力范围的考量。若是这些人仍旧留在此处山寨,那幕后之人未必会直接现身,而是从他们身上着手,找些蛛丝马迹,或许还会因为打草惊蛇,让此人更加谨慎。但如果这些人突然全部消失,摆明了告诉他事有蹊跷,他或许反而更想一探究竟——如果端木连云当真对他十分重要的话。
当然,如果那幕后之人就此放弃端木连云,于贝乔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毕竟贝乔初心简单,并没想要挖出什么大阴谋或是将什么人拉下马,只不过想要端木连云能够平安生活,这一寨子的人也能够不用做恶,便能好好活着。
既然要好好活着,往南迁移总好过留在原地。
毕竟隔着静江分舵和上水城。
贝乔对静江分舵的印象并不差,而且既然赤龙门很可能与官府有关联,那么端木后人应得的庇护,或许也能从静江分舵那儿找到。
何况还有一把郑前辈赠予的传讯飞剑。
而上水城则有着阿汤,若是真搞出什么大动静,阿汤势必能够感知得到。况且他似乎也与官府有些关联,要是出了什么事,应该不会对端木连云见死不救。
贝乔继续说道:“当然你们想过过当山贼的瘾也可以。过一阵子会有走镖的路过,但是他们都是些初出茅庐的押镖人,需要一些磨练。而你们只要注意好出手轻重,帮他们练练手是再好不过了。你们到时去找白鹿村的白先闻,为这演习收些报酬,想也不难。”
贝乔扫了寨子中人一眼,发现他们似乎觉得提议不坏,有些心动,远处还有些人正在交头接耳,眼神炙热。
随后贝乔转向柳元,道:“前辈若有更好的方法,还请不吝赐教。”
柳元抚须微笑,只是摇头。
他觉得贝乔做的很好,特别是在送佛送到西这一点上。
世上很多大侠只图一时之快,一剑斩了恶贼之后便洒然离去,却留下弱者承受更严重的反扑。
他曾见过一名伤痕累累的老妪护在一个跋扈的官宦子弟身前,苦苦哀求着拔剑而出的大侠,道:“别对他出手,你要是真为了我们好,就赶紧离开吧。不然日后,你是可以一走了之,可我们的苦日子就没完了啊。”
当然他不觉得那些大侠做错了,不愿对他们要求太多,也不忍去责备那只能护着恶贼的弱者。
他觉得这世道有些怪,似乎总有无辜的人,或是勇敢的人,要不得不牺牲。
所以他觉得贝乔,很善。
世道洪流,人心良莠。路见不平,不必问旁人为何不拔刀,只需问自己愿不愿拔刀。
毕竟并非人人有刀,或是有那拔刀的勇气。
当然他也知道,他的学说与想法,在春秋国总被认为太温吞,太容忍,而无在乱世的约束力,是只在治世才可以施展的纸上谈兵。
贝乔看着寨子中人,仍旧有人面色犹疑。她对着柳元说道:“前辈帮帮忙?”
柳元哈哈大笑,一挥袖子,飘散出一大片水雾,将众人笼罩起来。
那掷骰子的人忙问道:“这是啥?有毒吗?”
柳元笑道:“当然没有。”
“那是干什么用的?”
“为了好看。”说罢,冬亦春头顶的一方阳光下便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隐隐约约,却又分明。
那人似乎有些不信,又询问了一次,可柳元只是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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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中人最终接受了贝乔的提议,在堪舆图上查看了一番,打算迁移到上水城与水西分舵之间的一处小丘陵,名曰水清山,离那蔓枝林也很近。
贝乔问过端木连云,得知她即使山水迢迢也可以用心声传话,便与她约定每半个月便联络一次。另外,只有端木连云率先联络了贝乔,贝乔才可以向她心声回话。
随后将那传讯飞剑给了那掷骰子的人,并且断断续续地嘱咐了一段话:“不管是种地还是如何,你们最好不要分得太散,不然会被你们那主顾逐个击破也说不定。不过到了那儿之后,需要担心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可能有些赋税要交,但是过活总是没问题的。当然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去静江分舵打个招呼,让舵主阳风子看看禁锢你们心神的灵诀,说不定他能查到些什么,记你们功劳一件呢。若是当真出了意外,或是那位大主顾现身了,就使用这传讯飞剑吧。这传讯飞剑也是传给静江分舵的郑先生的,所以你们先去一趟静江分舵总没问题。”
说的似乎有些混乱,但是那帮山贼倒是觉得很真诚,竖起耳朵听着。
毕竟觊觎端木一族的传讯之法的幕后主顾,也有可能是南国之人,那么静江分舵确实有一去的必要。
至于端木连云,总不能让她跟着这帮子抓了她的人一起走,贝乔还是打算走个回头路,亲自送她去上水城。
各色事务处理完毕,山贼也都回去寨子做搬迁的准备,贝乔长出了一口气,向柳元抱拳道谢。
裘新源来到贝乔身边,看着柳元,眼神熠熠,伸出右手,道:“裘新源,欲向前辈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