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洪习已大体无碍,众人准备离开静江分舵,继续北行。
众人来到山谷之中的大门口,跨过门槛,打算就此离去。
当然无人阻挡。
只是阳风子突兀出现,为他们送行。
他的身边还跟着神色有些木讷,仿佛依旧昏昏沉沉的谭三台。
阳风子道:“静江水宽,无桥可过,你们没有水属修士,需要船只,船坞就在分舵正北方。”
贝乔抱拳致谢:“多谢舵主提醒,我们有缘再会。”
阳风子眯眼看着他们,微笑起来。
旁边的谭三台面无表情,朝他们挥了挥手。
冬亦春丝毫不觉得杨风子的笑容有任何温度,反而觉得可怕。
仿佛传说中,佛祖看一只猴子在自己掌心翻跟头一样。
今日天晴烂漫,兆头不错,静江想必并无风波。
众人离开分舵,向北缓缓而行。
途中冬亦春眉头紧皱,也没有驭出书籍边走边看,似乎一直在神游物外,思索着什么事情。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如何去见陆王,又要和他说些什么,若是无用又该如何。
自己所走的路,到底延伸向什么地方。
不过一盏桃见着了这早上温和而晴朗的太阳,倒是难得心情不错,左右摇摆,踊踊而舞。
若是到了午时,烈日锋芒毕露,那便又是来煎人寿了。不知有多少人要被那样的酷暑烧却一层皮,而那藏书楼中的避暑阵法,仍旧散发着阵阵凉意,荫着那些春秋国的书生。
洪习则是在缓缓走桩出拳,似乎心神沉浸其中,并未多想其余的事情。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经脉受损的受损,他似乎更加认真对待每一次出拳了。
裘新源仍旧一脸严肃。
贝乔则是神色自若,淡然如常。
他们缓缓行了半个时辰,来到那静江的那处渡口。
江水滚滚东逝,远看波澜不大,可如今行到近处,才觉江水的浩荡磅礴。洪习有些心潮澎湃:静江已然如此,那被誉为天上水的黄河,又该有何样的气势?
渡口处有一老舟子模样的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坐在渡口,一手捧书,一手持竿,临河垂钓。
渡口并没有船。
那老舟子没有回头,开口道:“过河钱,一人一两,一共十两。”
贝乔率先上千一步,拦下另外两人,行了一礼,问道:“老先生,先不说一人一两是不是公道,我们一共四人,为何收我们十两呢?”
那老舟子道:“只有姑娘你是一个人,干干净净,孑然一身。其他几个人心里还装着别人,我收十两已经算是收少了。”
贝乔眨了眨眼,道:“要先拿起,才能放下。”
老舟子笑了笑,打量了一眼贝乔,道:“姑娘不错,你那一两我不收了。”
贝乔道:“可是既无船只,如何渡河呢?”
老舟子笑道:“佛不渡人,人皆自渡。正因无船,才可渡江。”
贝乔闻言,肃然起敬,正了正神色,抱拳行礼,便直往江水中走去。
老舟子问道:“为这么多年下来,世道总不见好?”
贝乔道:“因为人往高处走。”
说罢,她一脚踩进江水,却不下沉。浪涛将她托起,而她缓缓信步,踏波而行。
众人仍在原地,看着贝乔一步一步,在水面上旖旎前行,翩翩渡江。
老舟子终于回过头,看了看冬亦春,示意让他过去。
冬亦春向后一摆长衫,向前走去。
老舟子仍旧问道:“为这么多年下来,世道总不见好?”
冬亦春回答:“大道太窄,人人推搡。”
“何解?”
“再修路。”
说罢只见江水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全是淤泥的河床窄道。
冬亦春跳进窄道,缓缓而行。
每走一步,都粘连起一大块淤泥。
一盏桃沐浴着氤氲水汽,叶片闪闪发亮。
待他走完,江水重新开始流淌,仿佛从未出现过异常。
而后轮到了洪习,老舟子仍是问了那个问题:“为这么多年下来,世道总不见好?”
洪习答道:“因为和我一样……和我以前一样的人太多了。”
老舟子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没有说话。
有一道水柱从水中涌出,托起了洪习。那道水柱身后仿佛跟随着许多小浪,裹挟着许多鱼虾,一起涌动,将洪习载向河对岸。
水中鱼虾,被这水柱裹挟的,大多翻了白肚皮,浮在水面上。只是那滚滚江流立刻把它们重新砸进江中,随波而去,明灭难见。
洪习落地,回头看去,只剩裘新源在河那一边。
裘新源看见另外三人平安过了河,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跳进了这静江。在那白浪之下,单手划水,奋力向对岸游去。
倒也并没发生什么,裘新源就这样过了河。
只是不知何时,那老舟子已经在对岸等着他了。
他伸手向裘新源笑道:“九两银子,谢谢惠顾。”
裘新源正色道:“我游过来的,我的那份不能算。”
他浑身湿漉漉的,正在滴水。
贝乔插口道:“老先生可是柳元柳前辈?”
那老舟子笑而不语。
贝乔见状,从身后匣子里取出一把透明长剑,寒气森森,一阵凉意瞬间覆盖了五人周身。贝乔正色道:“我铸阳春雪,为君消夏暑……”
还未说完,却见那老舟子已经消失不见,远处传来幽幽之声,打断了贝乔的话:“老头子不中用,还是留给年轻人吧,心意我领了,权当付那过河银子了。”
贝乔看着远方,喊了一声:“晚辈贝乔,后会有期!”
说完将那透明如水的长剑重新放回匣子里。
洪习目瞪口呆,还有这种送礼不用送出去,就能又卖人情又付钱的手法?太高明了,学到了学到了。
冬亦春问道:“是那春秋国的柳元?”
贝乔点头道:“既然走了,那便是他,确实无误了。”
钓尽一江寒雪,散作梨花千树,风流只在河东。
贝乔亲水,对许多水属名士有些了解,这柳元便是那乔纯青常常与她提起的,她自己也非常仰慕的一位君子。水如明镜,这柳元最出名的一手灵诀便是观水自照,审度人心。虽然不会对心境造成多大影响,却可以将心境某些细微处放大化,具像化,让人把去路看得更加清楚。因此这柳元也被人称作柳映心。
她重新向对岸望去,哑然失笑。只见一艘小船好好地停在系在岸边桩上,随波飘荡却不被冲走。除此之外,还分明可见有一名之前从未见过的中年汉子,纯正艄公模样。披着蓑衣,站在岸边,惬意地伸着懒腰。
贝乔微微摇了摇头,想:真是水无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