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大摇大摆往寨子里走。
放哨的小贼倒也敬业,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大声喊叫起来。
于是便陆续有黄马贼提刀而来,只是还未近身,就被木箱砸中面门,晕厥倒地。
三人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也不着急,慢慢狂荡着,寻找最像贼首房间的地方。
三人发现寨中有一大宅,位置十分靠内,便慢慢向那大宅靠近。可能是因为放哨之人的警示,那大宅附近已经有十名左右的黄马贼手握钢刀,守在那儿了。为首一人正是当时与贝乔对话之人,他看着身穿红衣短袖的三人,说道:“我们与赤龙门有生意上的往来,而且让利很多,你们如此拜访,不想再做生意了?”
洪习踏前一步,众黄马贼并不害怕,也都踏前一步。
洪习笑道:“我是新上任的赤龙门白鹿分舵舵主洪学,不必紧张,我今天过来,想和你们重新谈个大生意。”
洪习左手一挥,三个匣子跟随他的手势飞到了那贼首跟前,兀自打开,现出里面的物什来。
那是三个人头,其中两男一女。
贼首皱眉,道:“这是何意?”
洪习说道:“请再仔细看看,他们是谁?”
贼首靠近匣子,看到了李爷的头颅,神色剧变。略缓心神,他又往别的匣子看去。可另外的一男一女,却是并不认识。他看到在头边上放着的赤龙腰牌与品质不凡的香炉和葫芦,直觉此二人很有来头,并非什么赤龙门的杂役弟子。
贼首面色凝重,问道:“然后?”
洪习说道:“我觉得这些人亏待了贵方,生意做的太不厚道,所以杀了他们,提了他们的头来,以表达我的歉意。”
贼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恼怒,有你这么表达歉意的吗?
贼首沉着脸,并没接话。
洪习说道:“可有厅堂,我们坐下好好聊?”
贼首正在犹豫,洪习说道:“你瞧我,眼神可真不好,面前这大屋子不就挺好的吗,我们进屋去谈,好不惬意。”说着又大步向前。
刚走两三步,那群黄马贼便围了上来,不让他们三人前进的样子。
双方沉默,剑拔弩张。
洪习隐隐听到大屋内传来许多女子的抽泣声。洪习心中突然有些恼怒,挥了挥手。书生暗暗运用灵诀,将暂借给洪习的重练补完的行山杖迅速驭起,顶住贼首后襟,仿佛有一只大手,抓住猫后颈般将他提了起来。不知何时,那贼首眉间悬停着一片桃叶,碧绿幽然,却阴冷可怖。
贼首丝毫不敢动弹。
洪习右手紧握的行山杖突然飞走,将他掌心的皮肤磨破。他虽暗暗吃惊,面上倒也十分平静,没因这疼痛叫出声来。裘新源注意到这一细节,觉得这徒弟倒也有些大将之风。
洪习觉得,这书生冬亦春好像比他还要生气。
洪习大笑两声,说道:“看来这把竹杖有点太热情,觉得你站的太累,想扶扶你。哎,这家伙的近乎套得有点过了,我们就在这屋里,赶紧找张凳子,让它把你放下吧。”
说着洪习便往宅门那儿走。
贼首喊着:“别管我,拦住他们!”其他人却相互看看,有些踌躇,并不上前。
洪习推了推门,发现被闩上了。正想着是不是让冬亦春帮个忙,便有一片桃叶从门缝中一闪而逝,门闩断为两截。
这书生,倒还挺细心。
门被推开,大出洪习意料。
门内有许多女性神色惊恐,或安静等待,或相拥而泣。虽有年轻女子,也有中年妇女,更有年迈老妇。屋中许多纺织用具,也有较大型的木制器械。较内的地方还铺着许多床铺。
一位年迈妇人见到洪习,不知从那孱弱颤巍的身体何处挤出了力量,瞬间来到了洪习面前跪倒磕头,说道:“求求官爷,放过我儿子吧,他今年才六岁呀,还什么都不懂,求求官爷,放过我儿子吧,老身愿意代他受罚呀!”
说着说着,那老妪抱住洪习的大腿,向悬空的贼首伸出手,嚅嚅道:“我的儿啊……”
那贼首脸色古怪,脸已皱在一起,嘴唇嚅嚅。
而后他下定决心,抱拳行礼,说道:“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赤龙大侠发发慈悲,别对寨中兄弟的一家老小动手。”
裘新源默默看着,只觉得生逢乱世,情义两字最戳心窝。它是一把剑的缺口,一扇窗的漏洞,一个人的软肋。对于此时低头的贼首如此,对于此前踌躇的贼众如此,对于六年前的小屈也是如此。
所以才有许多人舍情弃义,潇洒而冷漠。
顶着贼首的竹杖飞回了洪习身边,配合地被他握住。桃叶也飞回枝头。
贼首跌坐在地,贼众上前扶起。
洪习则去扶起那老妪,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们不是官兵,正与你儿子做生意呢。”
老妪颤颤巍巍起身,说道:“我儿子才六岁,他会做什么生意?”
洪习点了点头,回身出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众人见他恭敬退出,倒也纷纷让开。贼首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一人重新进屋,似乎是去安慰和照顾众妇人。
洪习说道:“如今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放心,来时路上你的兄弟们只是晕过去了,都没什么大碍。”
贼首点点头,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手说道:“这边请。”
众人来到一处小厅,贼首与洪习分别在主位与主宾位落座。书生与老者两人站在洪习身后,面色肃穆。
贼众此时才沉下心来好好打量这三人。
为首的洪习油头满面,大腹便便,却使得一手好术法。那么他身后看来像扈从两人,是否更加身手不凡?一人年纪轻轻,气宇轩昂,一人须发灰白,精神矍铄。两人身量相近,那老者还稍微更高一些。
贼首说道:“我是此寨寨主,黄收。请问几位所谈生意,具体是什么呢?”
洪习回答道:“走镖。”
过了一会儿,洪习说道:“你们拖家带口的,是官府赋税太严苛了过不下去了,这才当了所谓的黄马贼吧。”
黄收见他神色真诚,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
“靠着渔猎,纺织,打理打理菜圃,勉强度日的吧。”
黄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仿佛回答都在他脸上的皱纹里了。
洪习想起当初商订好的胡萝卜加大棒的计策,脸色突又冷峻起来,说道:“那姓李的你认识吧,他对我不满,被我杀了。另外两个是附近的高阶赤龙使,专门负责支援,是战力保证,压阵人物。与我起了冲突,也被我杀了。”
黄收见他神色转变,觉得本来稍稍回升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他觉得这样一上一下,实在担惊受怕,便说道:“那我们乡野凡夫,自然不是大侠的对手,大侠有什么要求只管直说就好。”
洪习说道:“不必担心,买卖便是买卖,你们有利可图,才不会跑,才会愿意做,才会努力做。”洪习顿了顿,道,“以后不用再和我们演戏了,但是我们赤龙门会定期给你们酬劳,若是走镖成功,货物运达,还会分你们一成利。你们有想修炼的,也可以送来赤龙门修行,毕竟可以提升走镖成功率。至于学费,可以商量。”
众人交头接耳,觉得这个提议好像并不坏。
这个条件,确实不坏。当然这也是白先闻测算而来的。长期下来,村人自己当然知道黄马贼终究没抢走什么东西,大多都被赤龙门和官府骗走或是抢走了。若非如此,白先闻订的条件想必会苛刻许多。
一阵喧闹过后,黄收说道:“我们答应下来。”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只是酬劳,可否换成粮食?乱世银钱虽贵,可在这么个偏僻地方,没处花呀。”
洪习说道:“你们若决心走镖,四海逛荡,还怕银子没处花?但若你们执意要粮食,我们自然也不介意。”
大小事项商议完毕,黄收有些笑意,吩咐贼众倒些茶来。厅中气氛也轻松欢快了起来。
书生此时突然问道:“听说绛水西有一黄马乡,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黄收说道:“正是如此。”
书生道:“黄马乡产骏马,日行千里。黄土肥沃,鸡黍颇丰。黄收黄收,寓意丰收?如此沃土,竟已待不下去了吗?”
黄说略微惊讶,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物产愈丰,赋税愈重。如今自比为贼,才无官兵来征收赋税,反倒可以勉强度日。”